冯子材在光绪二十二年二月从镇江启程回钦州,到家已经是五月下旬。清廷的丧权辱国行为让他悲愤过度,加之旅途劳累,内外夹攻,冯子材病倒了。
相荣立即到南宁请来广西最有名的西医给冯子材看病,又是吃药又是输液一番折腾,但病情却不见好转。
王氏对相荣说:“还是找中医来把把脉,老爷这病得中医治。”
冯相荣听了王氏的话,只好说:“既然母亲认为中医能治,那就请中医吧!”
王氏虽然是继母,但一直把冯相荣视同己出,冯相荣不忍反对王氏的提议。
王氏亲自上门,请来钦州本地的中医世家赖医生,这赖医生进得门来,看见躺在床上的冯子材面色憔悴,脸上无光,脉象浮,洪大,舌胎厚,黄色,知道是肝气郁积所致,开了柴胡疏肝散。开好处方,叮嘱王氏说:“冯大帅这病是七情所伤!肝气郁结所致,注意饮食和睡眠,有心事一定要转移或排解出去,这是最关键的,心态调整好了再加上服上两剂逍遥散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
家人听了都高兴起来。
冯子材服了两天的逍遥散,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到了第三天,连饭都吃不下了,几位夫人在背后都偷偷哭泣,全家开始惊慌失措。
光绪二十二年六月初四日,有圣旨到:“冯子材病全销假,着即赴云南提督本任,毋庸留办钦州防务。”
原来,中日战争爆发后,英国以为有机可乘,利用殖民缅甸之机,对我国与缅甸接壤的国土片马窥伺已久,不断借口挑衅。清廷便想到派主战派的冯子材前去解决纠纷,英法都是欧洲老牌帝国主义,臭味相投,冯子材大败法寇于镇南关、谅山之事在欧洲各国应该尽人皆知。一场局部战争导致一届政府下台,这样的大事英国能不知道?清廷起用冯子材任云南提督,就像钟馗做门神,起到驱魔辟邪、令妖魔鬼怪胆寒心惊的作用。
冯子材得知英国在我云南滋事,从病床猛地坐了起来,咚咚敲着床板说:“不扫平这些丑类,誓不为人!”
冯子材任云南提督之事,清廷早就下了旨,冯子材担心自己前脚离开钦廉,法寇后脚就跟进来。一直拖着不愿到云南上任,催得急了,就请病假。
前几个月报国心切,自称病好了,可以打仗了。被张之洞调派到镇江镇守,被清廷抓到了鸡脚,要自己快点上任。
大家看到整天病怏怏的冯子材突然坐起来,都吓了一跳,冯子材对王氏说:“给我摆饭,我要吃饱喝饱,有力打番鬼!”
全家人看见冯子材突然像换了一个人,更加担心。农氏跟在匆匆向厨房走去准备为冯子材摆饭的王氏后面,掩面哭泣说:“大姐,我看这次大事不好,像是回光返照。”
王氏喝令农氏说:“不要说晦气话,好好服侍老爷吃饭!”
冯子材看见饭菜摆了上来,居然自己下床吃饭,而且一口气吃了满满的三碗,当他还要第四碗时,王氏小心地说:“老爷,胃口刚刚好一点,不要吃太多,怕伤着胃呢!”
冯子材拍着肚皮说:“好吧,晚上再吃。”
说完,对环侍在周围的儿子们说:“我没事了,你们都去练刀练枪吧!”
第十三子相棨这一年已经15岁,长得和王氏一模一样,皮肤白嫩,眼晴顾盼有神,鼻子直而高,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六。冯子材每次看见这个儿子,恍如看见年青时的王氏,一股柔情便从心底慢慢升腾。
冯相棨这几天一直守在冯子材身边,看见他吃不下饭,想到人吃不下东西肯定要饿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到上有母亲和两位姨娘作主,中间有众多兄长,轮不到自己说话,只有干着急。
现在看见父亲好像换了一个人,很是开心。
他对冯子材说:“父亲,以后我要跟在您身边,好好照顾您,不让您生病。”
冯子材听了,摸着冯相棨的头疼爱地说:“相棨长大了,懂事了,好,阿爸给你个机会,这次到云南任职,带你去!”
冯相棨一听,高兴得跳起来。站在一傍的王氏只是含笑看着,也不出声。
冯相棨跑到后院的练武场,对正在练刀的兄长冯相锴招手。冯相锴会意,深呼一口气,把刀收在右手,走到相棨身边:“有事?”
冯相棨兴奋地说:“父亲说带我到云南任职,我一个人去,读书,练武都没个伴,你对母亲说一下,求父亲也带你一起去。”
冯相锴得知父亲要带弟弟赴云南上任,心里很急,但又不想让冯相棨看穿自己的心事,于是,装成严肃的样子教训相棨:“我的事不用你管,再多说,我就向父亲报告。”
冯相棨才不怕这个同父异母哥哥呢,他一直对自己挺好的,就是平时喜欢整天装大人教训自己。
冯相棨自言自语:“好心无好报,好柴烧烂灶。懒理你!”
冯相锴待冯相棨走到前院,已经看不见了,这才飞跑着去找自己的母亲农氏。
这一年,冯相锴已经23岁,边跑边想:前面几个大哥,个个有机会在父亲跟前历练,相荣、相华兄都是十三四岁就随着父亲出生入死打仗,相钊兄十岁就跟随父亲到越南围剿土匪,前次北上抗日之行,自己也很想随几位兄长同行,无奈父亲不同意,这次到云南,无论如何要争取跟随父亲左右。
他跑到亲妈农氏的房间,看见农氏和丫环正在为门口的花淋水,杜鹃花已经盛开,花红叶绿,让人越看越喜欢。
冯相锴说:“妈,父亲这次到云南,带相棨去,你得帮我说说,我也要去!”
农氏是个淡泊之人,对什么功名之事看得很淡,平时除了在饮食上细心照顾冯子材一日三餐,闲时就帮着王氏操劳大大小小的家事。
但儿子前面的几个兄长个个争着建功立业,天天受这样的家庭熏陶,也急着要见世面。
他对求着自己的儿子说:“这事你得问你大妈,你大妈同意,我就没有意见。”
冯相锴便到处找王氏,王氏此时正在吉玉房间教吉玉认字。
冯相锴甜甜地叫了声:“大妈好!”
王氏笑着问:“我家相锴有事求我?”
冯相锴便老实说:“父亲让十三弟跟着去云南,他想我和他一起去,有伴读书练武。请大妈帮我对父亲说说,我也要去云南。”
王氏听了,问冯相锴:“云南离钦州6000里,你母亲舍得你离开她?”
“我已经问过母亲了,她说大妈同意她就同意。”
“好吧,我和老爷说一下,你就等消息吧!”
结果启程时,不但冯相棨、冯相锴同行,王氏也跟着同行。
他们是光绪二十二年九月初启程的,到云南大理提督衙门时,已经是十二月。在路上,两个儿子帮了很多忙,《冯相棨传》记载:“光绪二十二年,英人觊觎云南片马,借缅甸国壤为名,强欲竖立界石,势几启衅。廷旨调勇毅公赴云南提督本任,以资镇慑。彼时,勇毅公正登耋年,虽矍铄健饭,然至大理六千余里,而王太夫人又望七之年,深虑两老人跋涉崇山峻岭,长途或欠安宁,自请随侍赴滇。滇地崎岖,行者素畏,凡经悬崖绝壁,必先下骑趋前细察,扳舆缓步而行,两月以来如一日,乐而忘疲。”
当时云南提督府设在大理。两个儿子到云南后,冯子材严格督促两人学文学武,每天亲教两个儿子射小口径手枪,两人进步很快。
冯子材到任后,调阅了中国与缅甸交界的地理分布情况,详细了解片马发生纠纷始末。经过查阅大量资料,冯子材知道,所谓片马问题,其实是英国想通过中缅边界纠纷一事,侵入云南,为英国在中国大西南开一个后门经商。
历史上片马地区,实际上就是中缅北段未定界地区,南起北纬25°35′,与缅甸及我国的腾冲县相接;北至北纬28°15′左右,与我国的西藏相接;西到东经90°左右,与印度拿戛部落以及阿萨姆相接;东到东经98°30′左右,与我国贡山、福贡、泸水等县相接。总面积略等于我国浙江省。
自古以来片马地区就是中国领土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英国为了达到侵略中国云南的目的,捏造了一个所谓的“卡马”地区属于缅甸国土的弥天大谎。冯子材通过大量查找资料,证实英国人所说的“卡马”就是中国地图上的“片马”,据《冯子材传》记述:“丙申,首测片马地图,证明英人所谓的‘卡马,实即滇疆之‘片马。”
找到了证据。冯子材又亲自到片马地区布防,曾在调处云南边民与英国人因蒙自洋关被烧毁纠纷中,找到英国人偷藏在片马地区的枪械,证明他们包藏野心,一举将这些英国商人赶出了国界,守住了片马国土。
冯子材在云南提督任上三年,整饬地方武装,严格训练。据《冯子材传》称,“一日演习马队,冲锋队长鲁谋,马忽低头啮草,立予摘其顶戴,滇兵废驰之风顿变,壁垒一新。子材曰:‘吾国人乙酉既误于法,甲午复辱于日,亡羊补牢今未晚也。”
训练时马吃点小草都被撤职,看谁还敢没组织没纪律。因为冯子材铁腕治军,在云南三年,地方晏然,老百姓都称冯子材为卧虎。英国人也收敛不少,冯子材离开云南后,英国多次侵入片马地区,遭到云南边民殊死斗争,英国人眼看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只得宣布片马属于中国领土。
光绪二十七年二月二十四日,冯子材得知朝廷和八国联军签订了人神共愤的《辛丑条约》,气愤难平,给清廷写了万言书陈情,并请缨拉队伍上北京赶跑八国联军,其中有一段“再恳皇上特简知兵大员,负中外重望,而又有守有为者,予以重权,话其便宜行事,经略全局。更选有胆有识之亲王为监军,急于选将,练兵,筹饷三事,实力讲求,饮血枕戈,力图恢复。各省岂无一将才,各将岂无一敢死士,伏请乾纲独断,以十八行省自有之财鼓励士卒,必有人才奋袂而起。”
这份奏折,冯子材回顾自己人生经历的几件大事,即独力守镇江孤城,太平军100万人马连续十八天攻城,镇江岿然不动;他的部下李扬才被奸人陷害走投无路反入越南,号称十万人,大家都说要剿灭最少也要一年,他三个月扫清了;法国侵入越南,所有支援广西的军队都战败,他带领钦州9000萃军在友军的支持下,取得了镇南关、谅山大捷。说了这么多,就是一句话,如派我上战场,一定会战胜敌人。
清廷既签了卖国条约,自然不想再惹事,冯子材的一腔热血白白浪费在晨风中。
这一年,冯子材已经84岁,贵州苗民又起义,清廷想到冯子材在云南保疆安民政策得当,云南得到有效治理,便想着再派他到贵州任提督。这次,冯子材对清廷的卖国条约生气了,没有赴任,请病假回到钦州,后来又续假,一直拖了一年,清廷拿他没办法,只好同意他开缺回家。
回到钦州不久,被广西桂中土匪搞得坐卧不安的两广总督岑春煊又看中他的治乱能力,奏请朝廷任命冯子材会办广西军务兼顾钦廉边防。
《冯子材传》称:“明年壬寅,桂中匪乱陡炽,两广总督岑春煊迳奏起子材会办广西军务兼顾钦廉边防,子材力辞不可。乃委五子相华坐办钦廉边防,率部西赴南宁。桂中商民如孩得乳,额手相庆,炮竹郊迎四十余里。”
岑春煊重用冯子材,也算顺民意,因为此时的广西桂林,柳州等地到处都有匪乱,民商不堪忍受,于光绪二十九年五月二十九日,南宁、百色、龙州等地乡绅商人纷纷致电岑春煊起用冯子材帮助广西平匪。
岑春煊便奏报朝廷,朝廷在闰五月(第二个五月)初一下旨:“前贵州提督冯子材,着会同岑春煊办理广西军务。”
冯子材接到这个圣旨,内心不能平静,光绪二十一年,他以78岁高龄率部浩浩荡荡开到镇江抗日,决心把侵略者赶出中国,把自己的生与死都置之度外;光绪二十二年到云南整治边境,有理有节地处理片马国土纠纷,粉碎了英国人以片马为借口,企图吞并中国领土的野心,他尽了职责,守住了国土。他从33岁投入绿营,心中只有国家民族,从来没有自己,虽然清廷的无能让他十分生气,但他对广西人民有着一份深厚的感情,当年抗击法寇侵略,在长墙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是广西边民自发组织了一千多人帮打番鬼,民众的这份情,他一直记着。广西的匪徒一日不扫清,广西的民众就一日不得安宁,民众现需要自己,迫切渴望自己北上广西,自己还考虑什么呢,这把老骨头,就是死在广西他也无怨无悔。
光绪二十九年,冯子材又在钦州招募了八营新兵,这八营新兵当时什么武器都没有,但冯子材知道,有了人,就一切都慢慢改善。
冯子材一行于光绪二十九年六月初八从钦州启程,赴广西剿办土匪。这次出行,冯相钊管带中军左营陪侍左右,冯相焜随行,五夫人黄庭辉负责照料冯子材起居饮食。
在三个夫人中,举止端庄,治家有方,自然是王氏;若说饮食调理,起居照料,冯子材又离不开农氏;行军打仗,调皮掏蛋,黄庭辉自然独占鳌头。
冯子材平时也一碗水端平,一大家子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但从内心里,他还是比较喜欢黄庭辉,由于冯子材比黄庭辉大了40岁,打从结婚开始,就一直有种保护她的强烈愿望。因而,黄庭辉平时就算任性,调皮一些,他也睁只眼闭只眼。
这一年,黄庭辉已经46岁,由于平时练武,肌肉结实,腰板挺拔,一头秀发束在脑后,显得英姿飒爽,冯子材看着马背上的黄庭辉,内心涌起了温情,对黄庭辉说:“这剿匪多则一年半年,少也要三几个月,你跟着我,两个女儿没有母亲照料可怜了。”
黄庭辉调皮地说:“师哥请放心,大姐答应帮我照料孩子,冯家的孩子哪有这么金贵,相荣、相华、相钊都是十多岁就跟随师哥上战场。现在相焜已经长大,这次能跟着师哥出行,给他一个增长见识的机会,我很高兴,师哥可不能溺爱相焜呵!”
冯子材说:“在这么多儿子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相焜,他身子骨弱一点,你要让他多锻练。”
黄庭辉说:“相焜就是瘦一点,其实身体很好,请师哥放心,我会监督他练功。”
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路面上摆着一堆西瓜,冯子材对冯相钊说:“让大家歇一下,买几个西瓜让大家解渴。”
冯子材说完,跳下马来,大家看见冯子材下了马,便都停下来。
冯相钊宣布就地休息,叫了三个亲兵到西瓜摊买了五六个西瓜,从裤脚上拔出防身小刀,切了西瓜,递给冯子材说:“父亲,你也吃一点,解解渴。”
冯子材此时已经满头大汗,黄庭辉正在给他擦汗。在部下和儿子面前,冯子材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对黄庭辉说:“我自己来,大家都在看着呢!”
黄庭辉故意大声说:“大姐叫我跟你来,就是为了照顾你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冯子材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好说:“你也吃块西瓜吧!”
黄庭辉却打开了放在马背上的雨伞给冯子材挡太阳。
冯子材吃了一块西瓜,感觉特别解渴,接着又吃多了一块。吃完,还想吃第三块,黄庭辉制止说:“师哥,西瓜性寒,一下子不能吃太多。不能吃了。”
冯子材听话地放下西瓜说:“听你的,太阳太猛了,渴得难受,我们抓紧时间上路,今晚赶到南宁过夜。”
他们这次上南宁,已经在路上走了六天,一行人再上路,走不多远,冯子材又叫停下来,他对黄庭辉说:“肚子有点不舒服,得找个地方大解一下。”
黄庭辉调转马头,对跟在后面的冯相焜说:“你爸想大便,你到前面找个地方。”
冯相焜跳下马来,正要往前走。
这时冯相钊已经跟了上来,问清了原因说:“我去吧。”说完已经往前走。
黄庭辉对愣着的相焜说:“快扶你爸下来歇一下。”
冯相焜连忙上前,小心地扶前冯子材下马。
冯子材摸了他的头一下,动情地说:“跟着你六哥多学习,你六哥办事我十分的放心。”
冯相焜听了,心里想:六哥十岁就跟着你打仗,要是我能有机会锻炼,也不会比六哥差。
但口中还是说:“好的,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好好向六哥学习!”
冯相焜拉着冯子材坐骑的僵绳,缓缓前行,不放心地问:“要不要吃点药,四妈给了一大包药,伤风感冒的,拉肚子的都有。”
冯子材说:“没事,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有点里急后重的感觉。”
此时,冯相钊已经返回,对冯子材说:“前面有一丛竹子,长得很茂盛,可以进去。”接着又对冯相焜说:“你去安排几个人守在路上,我陪父亲进去。”
亲兵在路上警戒,冯子材在冯相钊的扶持下,进入竹林蹲了半天,但什么也没有拉出来。只好重新回到马背上又继续前行。
由于冯子材肚子不舒服,走走停停,一行人到达南宁时,已经是6月23日晚上,在南宁住下。冯子材又拉了一次肚子。
黄庭辉给冯子材点了穴,里急后重有所减轻。
黄庭辉用小瓦煲给冯子材煮清涧粥,又取出从钦州带来的咸瓜皮切碎,放文火蒸熟,端到冯子材面前说:“吃点清涧粥,败败火。”
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冯子材捏着黄庭辉的手说:“嫁给我,真是拖累你了,整天陪着我东奔西跑,难为你了。”
黄庭辉听了,眼一热,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她擦着流下来的流水,动情地说:“嫁给你我非常开心,从小,师母和师傅就一直对我们说你的事,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陪着你慢慢老去。今年你86年,我46岁,到你100岁,我就成老太婆了,那时,我是60岁。”
冯子材伸出右手给她拭眼泪,开心地说:“你傻呵,我要是活到100岁,那就成妖精了。不过,说老实话,我也想自己多活几年,陪在你身边。”
“有你这话,我就满足了,来,我们发个誓。”
黄庭辉捉起冯子材右手,举在头顶念念有词:“我们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冯子材听了,很不高兴,抽回手说:“尽乱说!”
黄庭辉挑畔似地说:“我没有胡说,这就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好好,我服你了,还是让我吃点粥吧!”
黄庭辉听了,开心地说:“师哥,同意了?”
“这生死的事,老天自有安排,岂可由自己乱说!”
冯子材说完,端起清涧粥,大口地吃起来。
黄庭辉开心地说:“师哥,这就叫清胃,让胃安静地体息一下,限你三天内不得吃肉。”
冯子材开心地说:“好好,都听你的。”冯子材吃了咸瓜皮送清涧粥,果然感觉肚子舒服多了。
晚上黄庭辉不放心,一直陪在冯子材左右。
冯相钊安排好兵勇的住宿,过来看望冯子材。
得知冯子材已经感觉好多了,对冯子材说:“父亲,你明天好好休息,我带部分兵勇先到百色了解情况,再商议剿匪之事。”
冯子材说:“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
黄庭辉听了,劝说道:“相钊十岁就跟着你打仗,有什么不放心的,要不,你在家休息,我和相钊、相焜去了解情况。”
冯子材感觉有些累,便说:“都休息吧,明天再说。”
冯相钊前脚刚走,相焜后脚也跟着来了。冯相焜看见冯子材已经睡下,对母亲说:“那我明天再来看望父亲,你也早点休息吧!”
黄庭辉有很多的话想对儿子说,但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只好说,明天早点过来请安。”
冯相焜说:“好的。”
冯子材睡得很踏实,肚子也不痛了,黄庭辉这才放心入睡。
早上一起来,冯子材精神好了很多,两个儿子精神抖擞地过来请安和请示工作,他很是开心。对两个儿子说:“我们今天先到龙州一带了解敌情。”
于时,冯相钊带着亲兵,冯相焜、黄庭辉跟随冯子材身后,一行人深入到村屯了解土匪活动情况。
有些醒水的土匪,闻知冯子材到南宁剿匪,早已望风而逃。走到龙州,冯子材到蒙家村看望当年镇南关打法寇时帮过忙的几户乡亲。临离开时,有个老乡对冯子材说:“冯大人,这些所谓的土匪,其实有些还是你的兵勇,打仗需要他们为国效劳,结束战争就把他们一脚踢开,他们生活没有着落,这才走上谋财害命的不归路。清廷太绝情,让人心寒。还有就是些穷困潦倒无路可投的农民,为谋一餐饭,走上了抢劫杀人的勾当,这些都是国家的错,不是这些人天生反骨,你抓着他们,只要肯悔过,就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冯子材握着老乡的手回答:“子材也是穷苦人出身,我记住你的话了。”
一行人往回走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冯子材被淋湿了身。
晚上回到南宁,开始咳嗽起来,接着又是拉肚子,天一亮,人立马瘦了一圈。
冯相钊急了,同时找了中西医的医生来给冯子材诊病,中西药吃了一大堆,但就是止不了泻。
黄庭辉用尽了自己的土办法,又是拔火罐,又是刮痧,就是没有一点起色,没人的时候,她就躲在一边偷偷哭。
冯相钊看看南宁的医生实在治不好父亲的病,心一急,就拍了电报给远在广州的相荣兄,务请他速速从广州请来名医来邕为父亲诊病。《冯氏族谱·冯相钊传》记载:“因见邕南医生庸愚,用药未见功效,即拍电羊城,促仁卿兄访请良医”。
冯相荣收到电报,大吃一惊,急忙请了专家日夜赶往南宁。
在南宁驻地,跟随冯子材多年的贴身秘书郭炳光心里想着:“常听老人有冲喜一说,不如让家里人把大帅的寿衣送来,如果真能冲喜,让大帅躲过这一劫皆大欢喜,如果冲不了喜,也让大帅穿上寿衣返回家乡。”
想过后,便把冯相钊、冯相焜、黄庭辉请到门外,对三人说了自己的意思。
黄庭辉一听说要给师哥送寿衣,两眼一翻,就直挺挺地跌了下来。冯相焜吓得大叫医生。这时,有五六个医生一直守在冯子材身边,听到叫喊,几个人都跑了出来,经过一番掐人中,灌人参水,黄庭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变故把冯相焜吓傻了,出门时一家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父亲就病成这样,母亲也晕倒了。他手足无措地对相钊说:“六哥,你赶快想办法,无论如何要将父亲治好。”
冯相钊看见弟弟吓成这样,安慰他说:“父亲会没事的,不用太担心,照顾好你妈,不要让我分心。”
冯相焜听了,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郭炳光劝黄庭辉说:“夫人你要管住自己呵,你这一哭,大帅听到会很难过的。我只是提议,要不要送来,你们定吧!”
冯相钊这一年已经28岁,经过多年跟随冯子材出生入死,已经能做到遇到突发事件能镇静处理。听了郭炳光的话,对郭炳光说:“郭叔,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拍电报回家,叫我妈派人送寿衣来。”
黄庭辉听了,又掩面痛哭,因怕冯子材听到,紧紧捂着嘴,不敢哭出声音。
冯相钊对她说:“五妈,你这几天也累坏了,父亲有我守着,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回房间睡个好觉。相焜,送你妈回房休息!”
黄庭辉说:“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睡得着,我要守着师哥。”
冯相钊便说:“要守在父亲身边也行,但你得忍住,不能让父亲难过。”
黄庭辉点了点头,和冯相焜进房间陪冯子材。
冯相钊连忙拍了电报给母亲:“母亲大人台鉴:父亲在行辕中偶患风寒,请速派家人将父亲的寿衣送邕冲喜,并以备不时之需。”
远在钦州的冯府收到电报,全家便哭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王氏想着现在家里男人都不在,不是哭的时候。擦干眼泪,对农氏吩咐说:“你赶快收拾一下,速速送寿衣上南宁。我要在家准备后事,不能同时前往。你到南宁后,如老爷身体还行,要好生侍候,如果人走了,要妥善地处理好有关事项,让老爷平安回到钦州。”
农氏忍着伤痛,在亲兵的护送下,连夜乘了一顶轿子,速速往南宁赶。
农氏到南宁,已经是7月23日。
农氏看见冯子材双眼深陷,全身形同枯木,抱着冯子材的身体悔恨地说:“都是我不好,如果老爷出行时我身体不发病,陪在老爷身边,小心侍候,老爷就不会发病。”
这些话听在黄庭辉耳里,让黄庭辉更是痛不欲生,面色全变了。从冯子材拉肚子开始,她就一直怀疑是因为吃西瓜引起的,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制止不让师哥吃西瓜。
冯相钊细心,看见黄庭辉脸色的变化,连忙拉农氏到门外说:“四妈,五妈已经很伤心了,你说话小心一些,你刚才如此一说,五妈会自责自己没有照料好父亲的生活。”
农氏抽泣着说:“看见你父亲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也没有考虑得这么远,我这就向你五妈道歉!”
“这倒不用,五妈平时就是大大咧咧的人,不会放在心上。”
农氏细心地给冯子材煮了参汤,又加了一些开胃的药材一起炖,扶起冯子材喂他服下。
冯子材拉着农氏的手,似有话要说,但一时又说不出。
农氏眼泪又流了出来,抽泣着说:“老爷,你的心事我都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待我已经很好了,不用对我说什么。”
冯子材听了,重重地点了点头,似是同意农氏的话。
他突然睁开眼来,眼神在四周游走,冯相钊回意,对黄庭辉说:“五妈,父亲好像要找你。”
哭成泪人的黄庭辉低着头,走到床边,在众目睽睽之下,伏下头贴着冯子材耳朵悄悄说:“师哥,我知道,你一直最爱我,我会守在你身边,不论你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冯子材突然开口说:“扶我起来坐一下,我有话对大家说。”
大家听了,都高兴起来。
冯相钊、冯相焜连忙走到床前,两人伸出双手到冯子材腰部,向上一抬,冯子材已经坐了起来。
冯子材痛惜地看了几个亲人一眼,开口说:“人生自古谁无死,大家都不要伤心,相钊,你是我家读书最多的人,以后要继续读书,我一辈子唯一的后悔事,就是早年没有机会读书,读书就能明理,两位夫人要诚心协助相钊妈管理好冯家,尊老爱幼,相互支持。相钊对你妈传我的话,这辈子跟了我,她辛苦了。相焜,男子汉要自强不息,以后多向三哥、五哥、六哥学习,好好孝敬你妈。”
说着说着,一口气接不上,脸色都发青了。
冯相钊给他按抚着胸口,劝他说:“父亲,你休息吧,不要多说了,我们大家都会谨记你的教诲。”
农氏拿了两床被子,做成半坐卧位,对冯子材说:“老爷,这样舒服一些,你好好躺着休息吧!”
冯子材闭着眼,安静地躺在被子上。
郭炳光又悄悄把戏冯相钊拉到外面说:“趁着大帅现在能说话,得给朝廷写个奏折。”
冯相钊会意,进来轻声说:“父亲,你有什么话要对朝廷说吗?”
冯子材再次睁开眼说:“我在想说些什么话,这朝廷,现在病得不轻,直言的人也没有几个。你叫郭先生来,将我说的话记下来。”
冯相钊便出门把郭炳光叫进来。
这郭炳光早已经备了笔墨,跟着冯相钊进来后站立在冯子材身边说:“大帅,你说吧,我会一字不差地记下来。”
说完,就着房子中的凳子摆下墨盘,静听冯子材说话。
冯子材深深呼出一口气,把自己心中想说的话断断续续说完:“会办广西军务,原任云南提督、调补贵州提督臣冯子材跪奏:为微臣马革余生,病势危笃,恋阙情殷,伏枕哀鸣,仰祈圣鉴事:窃臣海澨凡夫,出身勇目,初随前广东高廉总兵臣福兴,前广西提督向荣,转战粤、桂、湘、鄂、江南等省。以微荐擢甘肃总兵,渥荷先朝知遇之隆,畀以镇江专征之任。枕戈待旦,罔顾风霜,拔剑登陴,弗恤劳瘁。继而提督西粤,剿捕黔苗,四次出关,驰驱越国;钦廉防堵,琼崖戡黎;办理苏皖江防,陈提滇南边徼。祈寒暑雨,露宿风餐,跋涉岩疆,出没炎海,感受瘴疠,触发旧伤。洎乎量移贵州,奏蒙准予开缺,放归田里,医治渐痊。每念时事之多艰,不知金革之可避。
光绪二十九年五月初一日奉钦上谕:著会同岑春煊办理广西军务。当即专折叩谢天恩,并准督臣咨称,奏派兼顾广东钦廉防务,遵将钦廉营伍赶紧部署。六月八日,由钦州督队起程,沿途察看匪情,拊循士卒,兼程前进,十五日行抵南宁,就此扎营。居中调度。
不意病躯载道,溽暑熏蒸,瘴雨山岚,侵入腠里,两足浮肿,痰喘不休,五内焦思,继以咯血。初犹勉支病体,力疾治戎。七月初八日,病益加剧,业经电请督臣代凑,恳请赏假一月,在营调理。原冀日渐痊愈,削平小丑,下安边民,上慰宸衷。无如心长数短,福过灾生,药乃不灵,丝息仅属。犬马之报,待以来生;君国之仇,殁而犹视。
伏愿我皇上择贤辅政,武备有强;勿忘前日之阽危,恢宏中兴之大业。勤政以吏治为根本,变法视民意为从违;决胜在于朝廷,谠言不嫌逆耳,则微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至广西军务,督臣才智过人,必能戡定。所有微臣恋主下忱,口授遗折,专弁赍督臣代递,伏乞对鉴,谨奏。”
光绪二十九年二十六日。
说完,喘着气说:“我太累了,你们都出去,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这一觉,冯子材一直睡了整整一天,光绪二十九年七月二十七日辰时,冯子材走完了他光辉的一生。
“桂民哀痛如丧慈母,海内外正人闻之莫不悼伤,曰,国家不幸,丧此柱石也。”(注13)
冯子材病逝后,皇帝发下诏令:“太常谥曰勇毅,原籍及立功省分准立专祠,并将生平战功事迹,宣付国史馆立传。”
颁斋御祭诗文,吏部发给葬费墓碑银两。
五夫人黄庭辉在冯子材患病期间,整天以泪洗面,回到钦州后抚棺哭泣伤心过度,哭死在棺材旁。实现了自己“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诺言,成为流传至今的爱情传奇。
冯子材墓,位于钦州市钦南区,往合浦旧公路13公里沙埠镇泥桥村东北100米的小山丘上。墓由四部分组成:一为碑亭。建于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亭内竖立冯子材神道碑,碑高两米多。碑文曰:“大清诰禄大夫建威将军太子少保尚书衔贵州提督世袭轻车都尉加一云骑尉冯勇毅公神道”。碑文四周刻有九龙戏珠,衬以暗八仙图案,碑座为石制“暾首龟趺”。原亭早年坍塌,1981年,自治区文物处拨款重建。二为墓前300米处的“敕建”牌坊。牌坊为三间四柱,高5米,宽6.5米,由花岗石雕琢而成,今无存。三为牌坊西侧的六角亭。亭内立有林绳武撰《冯勇毅公神道碑》,记叙冯子材生平及镇南关大捷事,今无存。四为主墓。主墓座北向南,占地约1200平方米,墓碑设抱框,框顶为长2米、宽50厘米的大理石圆柱式屋檐状,碑前有一对精盘龙石柱。墓前三级拜台十分宽阔(共24平方米),左右分列文仁、武将及狮、虎、马等石雕各一对。拜台前横列狮头石柱八条,四长四短,皆刻有对联。长联为:秉钺佐中兴赐谥建祠功媲凌烟光国史,捧珠绵后福相形卜兆秀迎那雾峙朝峰。短联为:万里干城一方砥柱,寸心金石百世馨香。
冯子材墓现保存完好。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于1981年公布该墓为广西壮族自治区文物保护单位,并拨款修复。
英雄冯子材走完了他光辉的一生,浩然之气,永照千秋!
注释:
注1、冯子材父亲字质庵。
注2、糊蓠屋,由茅草和黄泥混合搭建的房子,是沿海沿江贫民的栖身之所。
注3:《冯宫保事迹纪实》,记述冯子材只接受过数月的正式教育。
注4:林绳武撰《冯子材传》上记载有冯子材成立十友社。
注5:有论著称是道光二十八年。
注6:17000人,取冯子材向清廷奏折中数目(同治元年上奏:统核镇防旗绿营官兵勇壮一万七八千名,月需大饷九万余两。”,有著作称13000人。以冯子材奏折为准)。
注7:“专折奏事”清代奏事制度之一。无论满、蒙、汉军等八旗官员或汉官员,皆准向皇帝奏事。具体规定是,京官如尚书、侍郎、京堂、翰林、詹事、六科给事中、各道御史;出任地方的外官,如总督、巡抚、盐政、学政、织造、船政、关差总管;武官,如八旗城守尉以上,绿营提督以上,均享有此种权力,就某事提出个人的报告,供皇帝作出决断。
注8:当时钦州属于广东管辖,冯子材任广西提督,和知府李绅没有直接上下级关系。
注9:都启模所著《冯宫保事绩纪实》中的原文。
注10:吴凌云起事时成立农民武装政权“延陵国”,战死后,其子吴亚终继任,继续号“延陵国”。
注11:冯相钊《追述战胜法兰西始末》原文。
注12:都启模所著《冯宫保事绩纪实》中的原文。
注13:林绳武撰《冯子材传》原文。
参考文献:
1、《中国近代民族英雄杰出代表冯子材》,作者廖宗麟,线装书局2012年3月出版。
2、《冯子材史事撷奇》,作者廖宗麟,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年1月出版。
3、《钦州文史5》1998年5月出版。
4、《钦州文史10》2003年11月出版。
5、《冯子材的故事》,作者冯绣娟,1996年7月出版。
6、《片马问题研究》,云南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研究集刊》1985年第2期)。
7、《冯宫保事绩纪实》,作者都启摸,光绪二十一年成书。
8、《冯子材传》作者林绳武,手抄本,现存。
9、《清史稿·冯子材》。
10、中法战争前后张之洞和冯子材关系的曲折演变。作者朱华,发表于2009年10月。
11:冯氏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