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小泉喜美子
复仇
◎[日]小泉喜美子
一
“—被告无罪！”
坐在旁听席一角的她，听了这个判决，差点昏倒。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跳到了法庭中央在大喊着：“这是谎言！谎言！是他杀死了我的爱人，连他自己都承认了这一事实，怎么能判他无罪呢？”
她今年二十七岁，应该说，生活刚刚开始，幸福在向她招手。然而，此刻她却完全明白这样一个事实，自己已与幸福绝缘，爱与被爱都将不复存在。因为唯一一个能够给她爱和被她爱，能与她共享欢乐的人已不在人世了。他是被人杀害的，在醉酒后与被告发生争执的时候。
审判长、审判员、检察官以及律师都退庭了，旁听席上的听众也如潮水般向外涌去。
“我不能总坐在这儿呀。”她自语着缓缓地站起身，两腿在微微地发抖。
她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走出法庭。这时她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回头望去。
“啊，查理，是你呀。”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在他们四人组成的爵士乐队里，他们都以艺名相称。除了担任歌手的她和做鼓手的查理外，还有她的爱人狄克与今天的被告比尔。长期以来，他们四人合作得非常愉快。可是，当她选择了狄克做爱人以后，他们之间的情形一点一点地变化了。这种变化的顶点就是狄克被杀害。
“等等我，你怎么那么急呀！”查理对她说，语气有些犹豫。平时，他总是用迷茫的眼神在狄克的影子下偷偷望着她。
“我很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不过……”
“没什么。”她说话的声音很小，“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但是……”她突然提高了声音，“我有生以来头一回听到杀人凶手被判无罪。如果罪证不足还情有可原，可连凶手本人都供认不讳。”她的眼睛喷射着灼人的怒火，查理不禁感到有些畏惧。
“呃，不过，审判长已在判决书上阐明理由了。”查理说话的语气中透着小心，“因为饮酒过量，比尔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就……”
“所以就判他无罪？也就是说，酒后过失行凶并不犯法？”
“是的，目前的法律就是如此，并且，比尔也只记得在喝得酩酊大醉时他们二人发生了争执，至于杀人经过，他却毫无印象……说实话，他并没有要杀死狄克的动机和理由。”
“那又怎样？狄克死了，可杀人凶手却逍遥法外。”
“不会的，他一生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刚才，他还让我请你留下，说要再次向你道歉。”
“不必了。”她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决绝地离开。她一定要找出证据。证明不管喝了多少酒，也不可能对行凶杀人的事毫无印象。
看着她的背影，查理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他本以为她会扑到自己的怀里，寻求慰藉……
由于无缘无故取消了一场演出，大家心里都不痛快，工作结束后聚到比尔房间里喝酒，不知什么缘故她没有在场，这使查理感到奇怪。作为乐队一员，每次演出结束后，她都要与大伙一起去喝酒。不管在什么时候，她那诱人的魅力总是令他们三个男人魂不守舍。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有些模糊不清了。他只是朦胧地记得争执发生前的片段。
狄克双手紧握着酒杯，大声说：“喂，你们知道吗，我终于要同她结婚了。她对我说，我比工作、音乐及其他人都重要。”那股得意劲儿让人难以容忍。
“喂，狄克！”比尔将手里的酒杯抛向狄克，“你一个人独自享乐，太不是东西了。”
狄克回了比尔一句类似的话，然后两人在地板上扭打着，嘴里还不住地讽刺着对方。而查理却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观看着。
在狄克的身上，查理看到了她的影子，联想到了她与狄克谈笑风生的情景，他想要是没有狄克该多好哇！为了消除自己的痛苦，查理一杯接一杯地将威士忌灌进肚子里，很快便昏睡过去了。不知是梦境还是幻觉，他好像看到比尔和狄克又扭打在一起了。然后就是一道曙光照射到了自己眼皮上。查理睁开眼睛，四周一片寂静。比尔和狄克躺在房子中央，鼻孔里传出了均匀而有节律的鼾声。
没错，这时狄克还活着。查理注视着他俩，突然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摸索着衣袋里的软皮手套，走近狄克，迅速用力地拉紧狄克脖子上的领带……接着，他偷偷从比尔的房间里溜出来，开车回家。
二
她在昏暗的酒吧一角孤零零地独自啜饮。大家都知道她遇到的不幸，理解她，同情她，谁都不去打扰她。
喝完第一杯，她又倒满了第二杯。在酒保端上第三杯酒之前，她告诉酒保不要再加苏打水了。
她自言自语着：“加了苏打水的酒根本不能算酒，我才不喝那只有酒精气味的水呢，我就是要喝这样的纯酒。”
“啊，狄克……”她凝望着装有威士忌的酒杯，酒杯内的液体是漂亮的金黄色，再加两小块冰块就如同一片金黄色的湖泊。
她又一次告诫自己：今晚不准喝醉，不准大哭大闹，更不能被悲痛击倒，自己绝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软弱的女人。
她一边将酒杯移向唇边，一边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摊在桌子上。在小册子里有这样一行字：“血液中酒精的浓度与醉酒的比例。”
“人体血液中酒精浓度为0.02%～0.04%时，饮酒者会感到周身舒服、口内生香，头脑也很清楚，充满了期待感，很少发生意外。”
她想：自己现在正是处于这种状态。她又要了第二杯纯威士忌酒。
“血液中酒精浓度为0.05%～0.07%时，人开始出现蒙眬的醉意……饮酒者会感到全身温暖。此时要注意控制自己，防止意外发生。”
“啊，真的如此？”她暗自低语着，“这可能是以酒量非常小的人做实验得出的结论吧！”
因为她并没有温暖的感觉，头脑也很冷静，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发生意外呢？
“血液中的酒精浓度为O.16%～0.3%时……”她高声读着。其实，她的声音并不高。
她的头脑很冷静，同时也很明白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根本不承认酒能使人丧失意志。“那不过是一些酒鬼们做坏事的借口而已，人绝不可能会因为喝酒而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狄克的游魂一定在高声呐喊：“我是被一个神志清醒的人杀死的！是被一个暗怀杀机的人所杀……”
她撇了撇嘴。如果人对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的所作所为可以不负责任，那么，自已也要在醉酒后杀人，这样至少可以替狄克报仇。
她一直喝到了午夜才回到自己的公寓，可她的神志依旧很清醒。她换上睡衣，钻进被窝里，然后凝望着枕边狄克的照片。“你看，我不是还很清醒吗？我血液中的酒精浓度已超过了0.4%，可我仍能行动自如。”
那本小册子上解释：“血液中的酒精浓度在达到0.4%时，饮酒者就会出现异常情况，并且会不断地说醉话。”审判长就是据此来说明比尔行凶时的状态的。
“不要紧，我会给大家做出证明的，我还要为你报仇雪恨呢。”她对着照片微笑着，躺在枕头上睡了。
三
虽然比尔被判无罪，但并不表示因此而获得自由。判决后，他被送往医院做为期半年的酒精中毒的治疗。在比尔接受治疗的六个月里，查理靠打零工过活。他常给她打电话，声音忧郁地说：“希望我能成为支持你生活的力量。”然而，她丝毫不喜欢查理。可她有时因为找不到谈话的对象或无处可去，也会答应同他见面。
他们每次都是在过去常去的酒吧里见面，见面后总是默默地喝酒。查理忍不住劝她要保重身体，千万别成为比尔第二等等。然而，她却一点也听不进去，依然一个劲地猛喝。
对她来说，饮酒是她生活的支柱。
她要求查理帮忙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要他告诉自己比尔出院的消息。据此，她推算自己银行存款的余额。她希望自己在比尔出院之前能靠那笔钱过日子，而不去外出挣钱。她暗暗告诉自己，只要比尔出了医院，自己就不必再为一日三餐费心了。
终于到了比尔出院的日子。她打电话给查理：“查理，请你转告比尔我今晚想见他。”
“好的，比尔也想见你，还想给狄克去上坟。如果他知道你主动要见他，一定很高兴。”
挂了电话，她对着狄克的照片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今晚我就把比尔送到你那儿去。”说完，她回头看了看那个摆在房间角落里的青铜花瓶。
（原载《岁月·推理》2016年第2期 福建吕丽妮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