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平阳
  张天寿,一个乡下放映员
  他养了只八哥。在夜晚人声鼎沸的
  哈尼族山寨,只要影片一停
  八哥就会对着扩音器
  喊上一声:“莫乱,换片啦!”
  张天寿和他的八哥
  走遍了莽莽苍苍的哀牢山
  八哥总在前面飞,碰到人,就说
  “今晚放电影,张天寿来啦!”
  有时,山上雾大,八哥撞到树上
  “边边,”张天寿就会在后面
  喊着八哥的名字说:“雾大,慢点飞。”
  八哥对影片的名字倒背如流
  边飞边喊《地道战》、《红灯记》
  《沙家浜》……似人非人的口音
  顺着山脊,传得很远。主仆俩
  也借此在阴冷的山中,为自己壮胆
  有一天,走在八哥后面的张天寿
  一脚踏空,与放映机一起
  落入了万丈深渊,他在空中
  大叫边边,可八哥一声也没听见
  先期到达哈尼寨的八哥
  在村口等了很久,一直没见到张天寿
  只好往回飞。大雾缝合了窟窿
  山谷严密得大风也难横穿……
  之后的很多年,哈尼山的小道上
  一直有一只八哥在飞去飞来
  它总是逢人就问:“你可见到张天寿?”
  问一个死人的下落,一些人
  不寒而栗,一些人向它翻白眼
  小学校
  去年的时候它已是废墟。我从那儿经过
  闻到了一股呛人的气味。那是夏天
  断墙上长满了紫云英;破损的一个个
  窗户上,有鸟粪,也有轻风在吹着
  雨痕斑斑的描红纸。有几根断梁
  倾靠着,朝天的端口长出了黑木耳
  仿佛孩子们欢笑声的结晶……也算是奇迹吧
  我画的一个板报还在,三十年了
  抄录的文字中,还弥漫着火药的气息
  而非童心!也许,我真是我小小的敌人
  一直潜伏下来,直到今日。不过
  我并不想责怪那些引领过我的思想
  都是废墟了,用不着落井下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