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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洵美诗选

  • 作者: 中国诗歌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8056
  • 邵洵美诗选

    序曲

    我也知道了,天地间什么都有个结束;

      最后,树叶的欠伸也破了林中的寂寞。

      原是和死一同睡着的;但这须臾的醒,

      莫非是色的诱惑,声的怂恿,动的罪恶?

      这些摧残的命运,污浊的堕落的灵魂,

      像是遗弃的尸骸乱铺在凄凉的地心;

      将来溺沉在海洋里给鱼虫去咀嚼吧,

      啊,不如当柴炭去燃烧那冰冷的人生。

    莎茀

    莲叶的香气散着青的颜色,

      太阳的玫瑰画在天的纸上;

      罪恶之炉的炭火的五月吓,

      热吻着情苗。

      莫非不与爱神从梦中相见?

      啊尽使是一千一万里远吓,

      请立刻回来。

      你坐着你底金鸾车而来吧,

      来唱你和宇宙同存的颂歌——

      像新婚床上处女一般美的,

      爱的颂歌吓。

      你坐在芦盖艇石上而唱吧,

      将汹涌的浪涛唱得都睡眠;

      那无情的乱石也许有感呢,

      听得都发呆。

      蓝笥布的同性爱的女子吓,

      你也逃避不了五月的烧炙!

      罪恶之炉已红得血一般了,

      你便进去吧。

      你底常湿的眼泪烧不干吗?

      下地的雨都能上天成云呢。

      罪恶之炉中岂没有快乐在?

      只须你懂得。

      仿佛有个声音在空中唤着:

      说不出不说出当更加苦呢,

      还是说了吧!”

      海水像白鸥般地向你飞来,

      一个个漩涡都对你做眉眼。

      你仍坐着不响只是不响吗?

    五月

    啊欲情的五月又在燃烧,

      罪恶在处女的吻中生了;

      甜蜜的泪汁总引诱着我

      将颤抖的唇亲她的乳壕。

      这里的生命像死般无穷,

      像是新婚晚快乐的惶恐;

      要是她不是朵白的玫瑰,

      那么她将比红的血更红。

      啊这火一般的肉一般的

      光明的黑暗嘻笑的哭泣,

      是我恋爱的灵魂的灵魂;

      是我怨恨的仇敌的仇敌。

      天堂正开好了两扇大门,

      上帝吓我不是进去的人。

      我在地狱里已得到安慰,

      我在短夜中曾梦着过醒。

    Madonna Mia

    啊,月儿样的眉星般的牙齿,

      你迷尽了一世,一世为你痴;

      啊,当你开闭你石榴色的嘴唇,

      多少有灵魂的,便失去了灵魂。

      你是西施,你是浣纱的处女;

      你是毒蟒,你是杀人的妖异:

      生命消受你,你便消受生命,

      啊,他们愿意的愿意为你牺牲。

      怕甚,像锋针般尖利的欲情?

      刺着快乐的心儿,流血涔涔?

      我有了你,我便要一吻而再吻,

      我将忘却天夜之后,复有天明。

    颓加荡的爱

    睡在天床的白云,

      伴着他的并不是他的恋人;

      许是快乐的怂恿吧,

      他们竟也拥抱了紧紧亲吻。

      啊和这朵交合了,

      又去和那一朵缠绵地厮混;

      在这音韵的色彩里,

      便如此吓消灭了他的灵魂。

    上海的灵魂

    啊,我站在这七层的楼顶,

      上面是不可攀登的天庭;

      下面是汽车,电线,跑马厅,

      舞台的前门,娼妓的后形;

      啊,这些便是都会的精神;

      啊,这些便是上海的灵魂。

      在此地不必怕天雨,天晴;

      不必怕死的秋冬,生的春:

      火的夏岂热得过唇的心!

      此地有真的幻想,假的情;

      此地有醒的黄昏,笑的灯;

      来吧,此地是你们的坟茔。

    花一般的罪恶

    那树帐内草褥上的甘露,

      正像新婚夜处女的蜜泪;

      又如淫妇上下体的沸汗,

      能使多少灵魂日夜醉迷。

      也像这样个光明的早晨,

      有美一人踏断了花头颈;

      啊,是否天际飞来的女神?

      和石像般跪在白云影中,

      惫倦地看着青天而祈祷。

      她原是上帝的爱女仙妖,

      到下界来已二十二年了。

      她曾跟随了东风西方去,

      去做过极乐世界的歌妓;

      她风吹波面般温柔的手,

      也曾弹过生死人的铜琵。

      她咽泪的喉咙唱的一曲,

      曾冲破了夜的静的寂寞;

      曾喊归了离坟墓的古鬼;

      曾使悲哀的人听之快乐。

      她在祈祷了,她在祈祷了,

      声音战颤着,像抖的月光,

      又如那血阳渲染着粉墙,

      红色复上她死白的脸上。

      “啊,上帝,我父,请你饶恕我!

      你如不饶恕,不妨惩罚我!

      我已犯了花一般的罪恶,

      去将颜色骗人们的爱护。

      “人们爱护我复因我昏醉,

      将泪儿当水日夜地灌溉;

      又卖弄风骚吓对我献媚,

      几时曾想到死魔已近来。

      “啊死魔的肚腹像片汪洋,

      人吓何异是雨珠的一点;

      啊,死魔的咀嚼的齿牙吓,

      仿佛汹涌的浪涛的锋尖。

      “我看着一个个卷进漩涡,

      看着一个个懊悔而咒诅,

      说我是蛇蝎心肠的狐狸,

      啊,我父,这岂是我的罪过?

      “但是也有些永远地爱我,

      他们不骂我反为我辩护;

      他们到死他们总是欢唱,

      听吧,听他们可爱的说诉:

      “世间原是深黑漆的牢笼,

      在牢笼中我犹何妨兴浓:

      我的眉散乱,我的眼潮润,

      我的脸绯红,我的口颤动。

      “啊,千万吻曾休息过了的

      嫩白的醉香的一块胸膛,

      夜夜总袒开了任我抚摸,

      抚摸倦了便睡在她乳上。

      “啊,这里有诗,这里又有画,

      这里复有一刹那的永久,

      这里有不死的死的快乐,

      这里没有冬夏也没有秋。

      “朋友,你一生有几次春光,

      可像我天天在春中荡漾?

      怕我只有一百天的麻醉,

      我已是一百年春的帝王。

      “四爿的嘴唇中只能产生

      甜蜜结婚痛苦分离死亡?

      本是不可解也毋庸解释,

      啊,这和味入人生的油酱。”

      上帝听了,吻着仙妖的额,

      他说:烦恼是人生的光荣;

      啊,一切原是“自己”的幻相,

      你还是回你自己的天宫。

      仙妖撤脱了上帝的玉臂,

      她情愿去做人生的奴隶;

      啊,天宫中未必都是快乐,

      天宫中仍有天宫的神秘。

    季候

    初见你时你给我你的心,

      里面是一个春天的早晨。

      再见你时你给我你的话,

      说不出的是炽烈的火夏。

      三次见你你给我你的手,

      里面藏着个叶落的深秋。

      最后见你是我做的短梦,

      梦里有你还有一群冬风。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是个浪子,是个财迷,是个书生,

      是个想做官的,或是不怕死的英雄?

      你错了,你全错了;

      我是个天生的诗人。

      我爱金子为了她烁烂的色彩;

      我爱珠子为了她晶亮的光芒;

      我爱女人为了她们都是诗;

      啊,天下的一切我都爱,

      只要是不同平常。

      但是,有的时候,

      极平常的一个肥皂泡,一声猫叫,

      或是在田沟里游泳的蝌蚪,

      也会使我醉,使我心跳,

      使我把我自己是个诗人忘掉。

      是不是把肥皂泡当作了虹,

      把猫叫当作了春的笑声,

      把蝌蚪当作了女人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全不知道;

      你得去问那个不说诳的诗人。

    牡丹

    牡丹也是会死的

      但是她那童贞般的红,

      淫妇般的摇动,

      尽够你我白日里去发疯,

      黑夜里去做梦。

      少的是香气:

      虽然她亦曾在诗句里加进些甜味,

      在眼泪里和入些诈欺,

      但是我总忘不了那潮润的肉,

      那透红的皮,

      那紧挤出来醉意。

    在宫殿的阶下,在庙宇的瓦上,

      你垂下你最柔软的一段——

      好像是女人半松的裤带

      在等待着男性的颤抖的勇敢。

      我不懂你血红的叉分的舌尖

      要刺痛我哪一边的嘴唇?

      他们都准备着了,准备着

      在同一时辰里双倍的欢欣!

      我忘不了你那捉不住的油滑

      磨光了多少重叠的竹节:

      我知道了舒服里有伤痛,

      我更知道了冰冷里还有火炽。

      啊,但愿你再把你剩下的一段

      来箍紧我箍不紧的身体,

      当钟声偷进云房的纱帐,

      温暖爬满了冷宫稀薄的绣被!

    二百年的老树

    在那庙前,水边,有棵老树,

      光光的脑袋,皱皱的皮肤,

      他张开了手臂远望青山,

      像要说诉他心中的闷苦。

      二百年前在这里种了根,

      便从未曾动过一寸一分,

      他看着一所所村屋砌墙,

      他看着一所所村屋变粉;

      他看着几十百对的男女,

      最初都睡在母亲的怀里,

      吮着乳,哭,笑,小眼睛张闭,

      不久便离了母亲去田里。

      待到男的长大,女的长美,

      他们便会在树荫下相会,

      一个忘记了田里的锄犁,

      一个忘记了锅里的饭菜。

      “我骑在黄牛背上吹小笛,

      你坐在竹篱边上制夏衣,

      春天快跨上那山头树顶,

      别忘了今晚上到后园去。”

      “我坐在竹篱边上制夏衣,

      你骑在黄牛背上吹小笛,

      春天已跨上了山头树顶,

      别忘了昨晚上在后园里。”

      他看着他们的脸儿透红,

      他看着他们弯了腰过冬;

      没多时他们也有了儿女,

      重复地扮演他们的祖宗。

      他已看厌了,一件件旧套,

      山上的老柏,河上的新桥;

      他希望有一天不同平常,

      有不同平常的一天来到。

    女人

    我敬重你,女人,我敬重你正像

      我敬重一首唐人的小诗——

      你用温润的平声干脆的仄声

      来捆缚住我的一句一字。

      我疑心你,女人,我疑心你正像

      我疑心一弯灿烂的天虹——

      我不知道你的脸红是为了我,

      还是为了另外一个热梦?

      

      本文标题:邵洵美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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