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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登诗选

  • 作者: 中国诗歌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8375
  • □查良铮译

      奥登诗选

      □查良铮译

    美术馆

    关于苦难他们总是很清楚的,

      这些古典画家:他们深知它在

      人心中的地位,深知痛苦会产生,

      当别人在吃,在开窗,或正作着

      无聊的散步的时候;

      甚至当老年人热烈地、虔敬地等候

      神异的降生时,总会有些孩子

      并不特别想要它出现,而却在

      树林边沿的池塘上溜着冰。

      他们从不忘记:

      即使悲惨的殉道也终归会完结

      在一个角落,乱糟糟的地方,

      在那里狗继续过着狗的生涯,

      而迫害者的马

      把无知的臀部在树上摩擦。

      在勃鲁盖尔的“伊卡鲁斯”里,比如说;

      一切是多么安闲地从那桩灾难转过脸:

      农夫或许听到了堕水的声音

      和那绝望的呼喊,

      但对于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败;

      太阳依旧照着白腿落进绿波里;

      那华贵而精巧的船必曾看见

      一件怪事,从天上掉下一个男孩,

      但它有某地要去,仍静静地航行。

    正午的车站

    一列稀奇古怪的快车从南方开到,

      剪票栏外拥挤着人群,一张面孔──

      市长没准备喇叭和彩带迎接它:

      他的嘴角露着惊诧和怜悯的表情

      使游来的目光感到迷惑。天空在飞雪

      他抓紧手提箱轻快地走出站台

      来传染一个城市,呵,这个城市

      也许是刚刚面临它可怕的未来。

    悼念叶芝(死于1939年1月)

    1

      他在严寒的冬天消失了:

      小溪已冻结,飞机场几无人迹

      积雪模糊了露天的塑像;

      水银柱跌进垂死一天的口腔。

      呵,所有的仪表都同意

      他死的那天是寒冷而又阴暗。

      远远离开他的疾病

      狼群奔跑过常青的树林,

      农家的河没受到时髦码头的诱导;

      哀悼的文辞

      把诗人的死同他的诗隔开。

      但对他说,那不仅是他自己结束,

      那也是他最后一个下午,

      呵,走动着护士和传言的下午;

      他的躯体的各省都叛变了,

      他的头脑的广场逃散一空,

      寂静侵入到近郊,

      他的感觉之流中断:他成了他的爱读者。

      如今他被播散到一百个城市,

      完全移交给陌生的友情;

      他要在另一种林中寻求快乐,

      并且在迥异的良心法典下受惩处。

      一个死者的文字

      要在活人的腑肺间被润色。

      但在来日的重大和喧嚣中,

      当交易所的掮客像野兽一般咆哮,

      当穷人承受着他们相当习惯的苦痛,

      当每人在自我的囚室里几乎自信是自由的

      有个千把人会想到这一天,

      仿佛在这天曾做了稍稍不寻常的事情。

      呵,所有的仪表都同意,

      他死的那天是寒冷而又阴暗。

      2

      你像我们一样蠢;可是你的才赋

      却超越这一切:贵妇的教堂,肉体的

      衰颓,你自己;爱尔兰刺伤你发为诗歌,

      但爱尔兰的疯狂和气候依旧,

      因为诗无济于事:它永生于

      它辞句的谷中,而官吏绝不到

      那里去干预;“孤立”和热闹的“悲伤”

      本是我们信赖并死守的粗野的城,

      它就从这片牧场流向南方;它存在着,

      是现象的一种方式,是一个出口。

      3

      泥土呵,请接纳一个贵宾,

      威廉·叶芝已永远安寝:

      让这爱尔兰的器皿歇下,

      既然它的诗已尽倾洒。

      时间对勇敢和天真的人

      可以表示不能容忍,

      也可以在一个星期里,

      漠然对待一个美的躯体,

      却崇拜语言,把每个

      使语言常活的人都宽赦,

      还宽赦懦弱和自负

      把荣耀都向他们献出。

      时间以这样奇怪的诡辩

      原谅了吉卜林和他的观点,

      还将原谅保尔·克劳德,

      原谅他写得比较出色。

      黑略的噩梦把一切笼罩,

      欧洲所有的恶犬在吠叫,

      尚存的国家在等待,

      各为自己的恨所隔开;

      智能所受的耻辱

      从每个人的脸上透露,

      而怜悯的海洋已歇,

      在每只眼里锁住和冻结。

      跟去吧,诗人,跟在后面,

      直到黑夜之深渊,

      用你无拘束的声音

      仍旧劝我们要欢欣;

      靠耕耘一片诗田

      把诅咒变为葡萄园,

      在苦难的欢腾中

      歌唱着人的不成功;

      从心灵的一片沙漠

      让治疗的泉水喷射,

      在他的岁月的监狱里

      教给自由人如何赞誉。

    旅人

    他站在一棵特异的树下

      把远方高举到面前,专寻找

      抱有敌意的不熟悉的地方,

      他想看的是异地的奇奥,

      当然那里将不接待他居留;

      他得尽力使自己保持原样:

      即一人爱着远方的另一人,

      原有着家,顶着父名在头上。

      然而他和对方总是一套:

      他一离开轮船就踏上港口,

      照例是温柔,甜蜜,易于接受;

      城市像簸箕般盛着他的感情;

      人群不怨一声地为他让开,

      因为大地对人生总能够忍耐。

    太亲热,太含糊了

    如果讲爱情

      只凭着痴心

      照定义而行,

      那就隔着墙壁,

      从“是”走到“不”

      就通不过去,因为“不”不是爱,“不”是不,

      是关一道门户,

      是绷紧了下腭,

      能意识到的难过。

      说“是”吧,把爱情

      变为成功,

      凭栏看风景,

      看到陆地和幸福,

      一切都很肯定,

      沙发压出吱扭声。

      如果这是一切,爱情

      就只是颊贴着颊,

      亲热话对亲热话。

      声音在解释

      爱的欢欣,爱的痛苦,

      还轻拍着膝,

      无法不同意,

      等待心灵的吐诉

      像屏息等待的攻击,

      每种弱点原封不动,

      相同对着相同;

      爱情不会在那里

      爱情已移到另一个座椅。

      已经知道了

      谁挨近着你,

      不感到为难,

      也不会昏眩,

      就会有礼貌地

      离开北方自得其所,

      而不会集合起

      另一个对另一个,

      这是设计自己的不幸,

      预言自己的死亡和变心。

    步父辈的后尘

    我们游猎的父辈讲过动物的可悲的故事,

      怜悯它们固定的特征有一种匮乏和限制;

      在狮子不耐的视线里,在猎物临死的目光中,

      “爱”在渴求个人的荣誉,而那只有理性的赋予,

      只有慷慨的嗜好和能力,以及神的正确能增进。

      从那美好传统长大的人,谁能够预料这种结果:

      “爱”在本质上竟款通罪恶的复杂的曲径?

      而人的联系竟能如此改变他南方的姿态,

      使他在成熟的考虑下,只思索我们的思想,

      并且违法地祈望,工作,还力图保持默默无闻?

    请求

    先生,你宽恕一切,不与人为敌,

      只不过意愿他倒转,请别吝惜:

      给我们权利和光,以神效之方

      治疗那难以忍受的神经发痒,

      断瘾后的疲惫,说谎者的扁桃腺炎,

      还有内在的童贞的变态表现。

      请断然制止那经过预演的反应,

      把懦夫煞有介事的姿势纠正;

      及时以笑颜鼓舞那些退却者,

      使他们转回身去,尽管情况险恶;

      公布住在城市的每一个治疗人,

      或住在车道尽头别墅里的也行;

      扰乱那死者之屋吧;欣然观看

      建筑的新风格,心灵的改变。

    我们的偏见

    时漏对着狮子的爪低低劝告,

      钟楼无日无夜不向花园吐诉:

      时间对多少谬误都耐心等待,

      他们永远正确是多么错误。

      可是不管时间流得多么快速,

      也不管它的声音多么洪亮或深沉

      它从没有阻止过狮子的纵跃,

      也没有动摇过玫瑰的自信。

      因为他们要的仿佛尽是成功;

      而我们在措辞时,总是量音取舍,

      判断问题也总怕把事情弄拙;

      时间对我们总是多多益善。

      我们几曾愿意笔直地走到

      目前的处境,而不是兜一个圈?

    大船

    街道灯火辉煌,我们的城市力求整洁:

      三等旅客玩最脏的牌,头等客下大赌注;

      睡在船头的乞丐们从来看不到

      特等舱里能干什么;没有人问那缘故。

      情人们在写信,运动员在打球,

      有人怀疑妻子的贞操,或者妻子的美;

      一个男孩雄心勃勃,也许船长恨我们大伙,

      也许有人在文明的生活中陶醉。

      正是我们的文化如此平稳地

      在海之荒原上行进,在前面某个地方,

      是腐烂的东方,战争,新花和新衣裳。

      在某个地方,奇异而机警的“明天”睡下,

      并筹划着对欧洲人的考验,没有人能猜想

      谁将最羞愧,谁变为富有,谁将死亡。

    不知名的公民——为JS/07/M/378号公民,国家立此石碑

    据国家统计局的户册,他是个好公民,

      从没有制造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故,

      各方面对他的品行的调查都指明:

      用一个旧词的新义来说,他是个圣徒,

      因为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社会服务。

      除战时不算外,直到他退休之日

      他一直在工厂工作,从没有被免职,

      而是尽心竭力地效劳雇主,福吉汽车公司。

      但他不是工贼,也没有偏激的政见,

      因为据工会反映,他交会费从不拖延,

      (据我们调查,他加入的工会也很正派)

      我们的社会心理学家经过调查,

      发现他爱喝点酒,和同伴都处得不坏。

      新闻界确定他每天都买一份报看,

      对广告的反应也很正常,不管哪一方面。

      保险单有他的名字,证明他完全保险了,

      医疗册写着他住过一次院,但病已痊好。

      厂商研究所和高级起居促进会宣称

      他对分期付款办法的优点完全看得清,

      并且拥有一个现代化人必不可少的条件:

      一架电唱机,一辆汽车,电冰箱和收音机。

      我们的社会舆论调查员表示欣慰于

      逢年论月他的见解都是恰如其分:

      在和平时,他赞助和平;打仗了,他就参军。

      他结了婚,给全国人口添了五个子女,

      据我们的优生学家说,对他那一代父母

      这么多子女不算多,而是正确的数目。

      又据教师反映:他从不干涉他们的教育。

      他自由吗?他快乐吗?这问题问得太可笑:

      如果出了什么毛病,我们当然不会不知道。

    这儿如此沉闷

    在心灵的这个村落定居下来,

      亲爱的,你受得了吗?确实,那大厅,

      那水松和著名的鸽子房还在,

      一如我们儿时,但那一对老人

      曾如此同等爱我们的,却已死了。

      现在它成了过客的旅馆,

      并不怎么严格:有一条公路干线

      就在它的门口经过,一夜间

      一些淡饮料的小店林立起来。

      那廉价的装饰,尖叫的游泳池,

      那到处一样的小镇的时髦感,

      你真的能把这一切当做家,而不是

      寄希望于和一个陌生人的无心之美

      做偶然的、羞怯的邂逅?

      呵,你果真能在我们的笨拙中看到

      邻居们想协助和爱的强烈愿望?

    要当心

    在这条钢丝上,在冒险之间,

      出于善良的天性继续相会吧,

      那善良已在和颜悦色中毕现。

      用亲昵的名字彼此称呼,

      微笑着,拉一只情愿的手臂

      表示出一种竞赛中的友谊。

      但假使由于夸张或者沉醉

      而比这走钢丝更狂放一些,

      前前后后都充满了威胁。

      别让步子朝任何一边滑去,

      以至侵入“经常”,或探进“从未”,

      因为那就是恨,那就是恐惧。

      站在狭隘上吧,因为阳光

      只是在表面上才最光明;

      没有愤怒,没有背叛,只有和平。

    我们都犯错误

    请看他天天若无其事地漠然停下,

      再看他灵巧地整一下围巾,当他

      随后登入汽车,让穷人看得眼花。

      “这才是无忧的人。”人们说,然而说错。

      他并不是那凯旋而归的胜利者,

      更不是航行过两极的探险者,

      而是平衡在剃刀锋上,左右是深渊,

      生怕跌落,他学会这种矜持的身段,

      既有殷勤的侧影,又挺立不凡。

      那血液的歌,它变化莫测的行动

      将会淹没铁树林中的告警,

      将会消除这被埋葬者的堕性:

      在白天,从一家到一家的旅行

      是通向内心平静的最远的路程,

      怀有爱的弱点,也有爱的忠诚。

    让历史做我的裁判

    我们尽可能做了准备,

      开列出公司的名单,

      不断刷新我们的估计

      并且分配了农田,

      发布了一切及时的指令

      以应付这种事变,

      大多数是顺从的,如所预料,

      虽然也有人发牢骚,当然;

      主要是反对我们行使

      我们古老的权利来滥用职权,

      甚至有类似暴动的企图,

      但那只是顽童的捣乱。

      因为从没有任何人

      有过任何严肃的怀疑,

      当然,他们谈不到有什么生路,

      若不是我们胜利。

      一般公认的看法是

      我们没有借口可循,

      可是按照最近的研究

      许多人会找出原因。

      认为在于一种并非稀见的

      恐怖方式;另有人更机灵,

      他们指出在一开始

      就有犯错的可能性。

      至于我们呢,至少还有

      我们的荣誉不能放手,

      也有理由可以保持

      我们的能力直到最后。

    歌——第27曲

    噢,谁能以充分的词藻

      赞美他所信仰的世界?

      在挨近他家的草坪上

      鲁莽的童年在玩耍,

      在他的林中爱情不知灾祸,

      旅客都安详地骑马而过,

      在坟墓的冷静的阴影下

      响着老年的信任的脚步。

      噢,谁能够描绘幻想的

      栩栩生动的一草一木?

      可是创造它并保卫它

      将是他的整个报酬:

      他将守望着,他将哭泣,

      拒绝他父亲的全部的爱,

      对他母亲的子宫迷失了,

      八夜睡了一回荒唐的觉,

      而后第九夜,将要成为

      一个幽灵的新娘和牺牲,

      并且被投进恐怖的洞里,

      把天降的惩罚独自承受。

    歌——第28曲

    据说这个城市有一千万人口,

      有的住在大厦,有的住在鄙陋的小楼;

      可是我们没有一席之地,亲爱的,我们没有一席之地。

      我们曾有过一个祖国,我们觉得它相当好,

      打开地图你就会把它找到;

      现在我们可无法去,亲爱的,现在我们可无法去。

      在乡村教堂的墓地有一棵老水松,

      每一年春天它都开得茂盛:

      旧护照可办不到,亲爱的,旧护照可办不到。

      领事官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如果你得不到护照,对官方说你就是死了”;

      但是我们还活着,亲爱的,但是我们还活着。

      去到一个委员会,他们要我坐下;

      有礼貌地告诉我明年再来找它;

      但我们今天到哪儿去,亲爱的,但我们今天到哪儿去?

      参加一个集会;演说人站起来说道:

      “要是收容他们,他们将偷去我们的面包”;

      他指的是你和我呀,亲爱的,他指的是你和我。

      我想我听到了天空中一片雷响,

      那是希特勒驰过欧洲,说:“他们必须死亡”;

      噢,我们是在他心上,亲爱的,我们是在他心上。

      看到一只狮子狗裹着短袄,别着别针,

      看到门儿打开,让一只猫走进门;

      但他们不是德国犹太人,亲爱的,但他们不是德国犹太人。

      走到码头边,站在那里面对着水流,

      看见鱼儿游泳,仿佛它们很自由;

      走过一座树林,看见小鸟在树上,

      它们没有政客,自在逍遥地歌唱;

      它们并不是人类,亲爱的,它们并不是人类。

      在梦中我看见一座千层高的楼

      它有一千个窗户和一千个门口;

      却没有一个是我们的,亲爱的,却没有一个是我们的。

      站在一个大平原上,雪花在纷飞,

      一万个士兵操练着,走去又走回;

      他们在寻找你和我,亲爱的,他们在寻找你和我。

    十四行诗组〔组诗选十〕



      从这里出现穷人的未来,

      不可解的谜,刽子手和规定,

      还有发脾气的女皇,或者

      红鼻子小丑把愚人来愚弄。

      大人物在昏黄中注视它,

      可别不慎放进一段隐私生活,

      一个传教士般龇牙笑着的寡妇,

      一声咆哮引来的轩然大波。

      我们害怕时用一切堵住它,

      我们死时则敲击着门格,

      由于偶然打开一次,它使得

      巨大的阿丽思看见了奇境,

      在阳光下等待着她,而且,

      由于自己太小,使她哭得伤心。

      准备

      在事情开始的几周以前,一切

      已在最精于此道的工厂里预订,

      那能测定种种古怪事件的仪器,

      和一切能润肠或润心的药品。

      当然还有表,来观测“不耐”飞去,

      防黑暗有灯,防日光则有遮光屏;

      不祥之感坚持要有一杆枪

      和彩色珠子来安慰野蛮的眼睛。

      从理论上讲,他们在“预计”上很正确,

      假如有什么尴尬的事情发生;

      不幸,他们自己就是他们的困境:

      谁都不该把药交给放毒者,

      或把精巧的机械交给魔法师,

      更不要把枪交给讨厌的厌世者。

      诱惑之一

      他羞于作自己的悲哀的宠儿,

      于是参加了一伙喧腾的传说,

      他的魔术师的才干很快地,

      使这群稚气的幻影都由他掌握;

      那魔力把市区的畸形化为公园,

      又把他的饥饿化为罗马的宴飨,

      一切时刻都坐上出租汽车,孤独

      成了黑暗中他阿谀的女皇。

      但假如他愿望的不是这么辉煌,

      黑夜就会像野兽在身后尾随,

      把他恫吓,所有的门都喊“防贼!”

      而当真相遇见他并伸出她的手,

      他就惺惺然靠紧他夸张的信念,

      并且像受虐待的儿童悄悄溜走。

      诱惑之二

      他使用一切关怀的器官注意到

      王子们如何走路,妇孺们说些什么,

      他重又打开他心中古老的坟墓

      去学习死者一死以抗拒的法则。

      于是不太情愿地达到如下结论:

      “所有书斋的哲人都胡说八道;

      爱别人就是使混乱更加混乱;

      同情之歌只是魔鬼的舞蹈。”

      于是他对命运鞠躬,而且很亨通,

      不久就成了一切人之主;

      可是,战栗在秋夜的梦魇中。

      他看见:从倾圮的长廊慢慢走来

      一个影子,貌似他,而又被扭曲,

      它哭泣,变得高大,而且厉声诅咒。

      塔

      这是为了古怪人的一种建筑;

      天庭就如此被恐惧者攻取,

      正如少女曾一度不自觉地

      把她的童贞标榜得好似上帝。

      这儿,在黑夜,当胜利的世界睡了,

      失意的爱情在抽象思考中燃烧,

      亡命的意志借助史诗回到政治,

      在诗中让它的背叛者哭嚎。

      但许多人希望他们的塔变为井;

      因为害怕淹死的会死于干渴,

      那洞察一切的会自己变为无形:

      这儿,陷于自己幻术的大魔术家

      渴盼一种天然的境界,不禁对着

      过路的人叹息道:“要谨防魔法!”

      冒失者

      他们看到,每一个情况都指明

      要有童贞才能把独角兽诱陷,

      却没有注意那些成功的贞女,

      大多数都有一张丑陋的脸。

      英雄确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猛,

      但都没注意到他特别的童年,

      瘸腿的天使曾经教他如何

      对失足跌跤予以恰好的防范。

      因此,他们仅凭着擅自的猜测,

      独自走上了并非必行的途程,

      半途就走不下去了,只好伴着

      沙漠的狮子定居在某个洞中;

      不然就改道而行,勇敢得荒谬,

      遇见吃人的恶魔,并且变为石头。

      职业

      半信半疑地,他呆视着那官员,

      满有兴味地把他的名字填进

      申请受难而被拒绝的人的名单。

      笔已停止书写,虽然要当殉道者

      已经太迟了,但还有个位置是

      当一名冷言热语的招引者:

      用大人物的小缺点的笑谈

      来测验年轻人有没有决心,

      用嘲笑的赞扬叫热心人羞惭。

      虽然镜子暂时可能很讨厌,

      女人和书本该教给他的中年

      一种家常的防御的机智,

      以堵截一些冷场,并且用一个

      世故的微笑关住他慢步的狂热。

      道

      每一天都有一些新的附录

      增添到寻道的百科全书。

      既有字义的注释,也有科学的解答,

      还有插图的普及课本,拼法也现代化。

      现在人人都知道了英雄该怎么做:

      他必须挑选老马,忌酒和规避女色,

      而且要物色搁浅的鱼,对它表示友好;

      现在谁都认为,只要他存心就能找到

      一条道路穿过荒原,直抵岩石间的教堂,

      准可以看见三条彩虹或星钟的幻相。

      却忘了提供这情报的人大多结过婚,

      而且喜欢钓鱼,有时也喜欢骑马飞奔。

      而这样获得的任何真理怎么靠得住:

      只凭观察自己,而后再插进一个“不”?

      冒险

      以前,别人曾由正路向左转,

      但那只是在外界的抗议下:

      疲惫的强盗被法律判为非法,

      麻风病人被受惊者所惊吓。

      现在,没有谁指控这些人有罪,

      他们看来没有病:旧友们吃惊

      而难过地看到他们像大理石

      从高谈阔论滑到默默无闻中。

      一般人更紧紧地抱住传统、

      阳光和马了,因为正常人都明白

      为什么偶数应该把奇数撇开:

      无名者在自由人中不值一谈;

      成功者都识大体,不会试图

      去看看他们潜逃的上帝的脸。

      冒险者

      像陀螺,绕着他们中心的渴望转,

      他们沿着否定的道路走向干旱,

      在空虚的天空下,他们倾倒着

      自己的记忆像污水,在空虚的洞边

      他们干渴至死,却形成一摊泥沼,

      魔怪在那里滋生,强迫他们忘记

      他们的誓约所规避的美女,不过

      仍以最后一息赞美着荒诞无稽,

      他们结实而成为他们的奇迹:

      每种怪异的诱惑所呈现的形象

      都成了画家的最动人的画意;

      不育的妇人和火热的处女都来

      啜饮他们井中的清泉,并愿望

      在他们的名下获得孩子和情郎。

      

      本文标题:奥登诗选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114834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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