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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之书——读张炜的长篇小说《你在高原》(下)

  • 作者: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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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 木

      行者之书
    ——读张炜的长篇小说《你在高原》(下)

      ◎西 木

      从2010年开始阅读至今,历时七年,和之前评论家说的一样,《你在高原》的十部书,它们绝不重复:无论从语言到故事,从形式到内容,从韵致到意境,十部书各不相同,创作风格差异之大令人叹为观止;其中的任何一部都会给人一个震惊,都会让人来一次全新的刺激的尽兴的全景式的游历!《你在高原》几乎囊括了自十九世纪以来所有的文学试验。这种极为罕见的巨大的创造性和神奇变异,很难想象会发生在同一个作者身上。本文拟围绕《无边的游荡》《荒原纪事》《曙光与暮色》《橡树路》《鹿眼》这五个单元进行粗浅的解读。

    1. 生活,永远在路上:读《无边的游荡》

    《无边的游荡》,从第一次翻开书本开始阅读到落笔写作此文,足有一年时间,书本反复翻阅,不计次数,一本新书,边角已被磨卷,此次阅读,可谓漫长。

      “可怜的兄弟!你如此懊丧、悲伤和无助……我除了焦虑和难过,更多的只是袖手旁观,是无济于事的急躁。有时候我甚至不知该怎么安抚和劝慰,像你一样慌促,一筹莫展。”这是《无边的游荡》的开头,丰富,逼真,形象,焦灼,让读者无处可逃,同时考验和磨炼阅读者的意志力。

      据说《无边的游荡》是《你在高原》的最后一本,很遗憾我没有按照顺序阅读,也许错过阅读精彩,也许偶得阅读妙趣。阅读是一次奇妙之旅,翻开书本,邂逅文字之前,谁知道将会打开怎样的潘多拉魔盒。

      《无边的游荡》中,主人公宁伽正经历着难言的人生苦痛,却始料不及地走入了好友凯平令人心痛的情爱故事与家族传奇:他正与养父丘贞黎进行着可怕的对峙与纠缠。这个过程渐渐牵引出一个令人震撼的人间悲剧。战争时期,邱凯平的父亲于畔冒死救下了战友丘贞黎。丘贞黎把邱凯平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他长大。宁伽的岳父是丘贞黎的同事,因为这层关系,宁伽结识了邱凯平。丘贞黎望子成龙,但邱凯平却总是不愿服从养父对人生道路的安排,甚至爱上了家中的保姆帆帆。可是,事情并非像人们所期望的一样,朝着健康如意的轨道行进。小说用“游荡”将两个故事勾连起来。一个是关于庆连和荷荷的,一个是关于凯平和帆帆的。这是两个让人不忍卒读的悲剧。悲剧的制造者一是“大鸟”,也即大享;二是高官,也即我们的某些“公仆”。前者以逼良为娼的种种恶行将以荷荷为代表的一批清纯少女变作权贵阶层下酒的珍味;后者则不知廉耻地将可以做他孙女的、养子爱上的女孩逼作自己的情妇,并且让她为自己生下一个孩子,紧接着还要以一个垂暮之身图谋霸占她一生。而悲剧制造的过程,又是充分“西西里”化(即公权黑社会化)了的。小说以“睡美人”荷荷放的一把冲天大火结束。是自焚,也是他焚。在《无边的游荡》里,张炜把19世纪的文学经典叙事和西方歌剧艺术及现代艺术、魔幻现实主义天衣无缝地、奇妙地组合在了一起。从肉体到精神的“游荡”, 从社会现实的矛盾到人物内心的冲突,在小说里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诠释与展现。

    2. 神话故事里的人性之光:读《荒原纪事》

    《你在高原》自出版至今,先后被评为亚洲周刊“世界华文十大小说”之首、中国出版集团“年度长篇小说五佳榜”等多项荣誉。《荒原纪事》获过第四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授奖词写到:《荒原纪事》通过讲述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的经历,探究父辈及家族的兴衰、苦乐、得失和荣辱,在广阔的背景上展示20世纪中国人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特质。

      《荒原纪事》的推荐语是:“触目惊心的民间疾苦,一场关于社会公平与正义的较量”。小说围绕三条主线展开:现实生活中失地者与集团的权益争斗;乌坶王与煞神老母雪恨的神话故事;孤胆英雄李胡子的传说。小说的开头几乎像是复述了一则我们常见的新闻:一个村庄与周围工业园区的冲突矛盾,这个厂区的污染使周围村庄深受其害,水变质,胎儿畸形。从城里来的小白悄然酝酿了一场“万民折”事件,最后演化为一场工业园与村民的暴力冲突。小白、红脸老健、老冬子、苇子们四散逃去,成为工业园与警察都在缉拿的对象,开始无休无止的流浪。而主人公宁伽,也因为这件事情被关进集团的黑监狱,遭受“身上散发出浓烈怪味到无法忍受的阿仑等人的监禁和折磨。”被保释后,他开始了寻找小白和鼓额的流浪之旅。

      小说中神话故事的插入让读者十分着迷:神话里的乌坶王和煞神老母,都是被大神遗弃的人。为了达到报复的目的,大平原被他俩用匪夷所思的方式彻底出卖了。“一个大好的月亮天里,受母狐几天来的暗中召唤,不知多少憨螈的后代都默默地往林中走来。这些人当中有野物生的,也有人生的。有的像河马,有的像蟒,还有的像野猪和海象。”

      李胡子是独身大侠,打家劫舍,杀富济贫,干的都是老百姓喜欢的事情。李胡子身上充满了“义”字,死得让人唏嘘:李胡子放走了平原上显赫的“战家花园”的主人四少爷,上级要求对李胡子就地正法。司令兄弟使出骂他离开、命令部队拔营出发急行军一夜一天等方法,都没有摆脱他追上队伍主动接受处分的行为。

      主人公的流浪情结在小说里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在流浪途中,那个把我拥在怀里、当做小孩儿的孤独的老女人,那个不断地讲述李胡子故事给那群流浪汉的老者,那个迷人的美丽沙妖,无不美好。就连失踪的酿酒师武早留下来的信,那些独白式的、梦呓般的碎片语言里都充满了去那块聚集了一群流浪汉的,隐秘的沙岛上寻找那个叫“大婶”的女人的流浪情结。

      神医三先生是小说中一个闪亮的角色。采集“魂”和“魄”这两味药的神奇故事,半夜给精灵看病的故事,为美丽的沙妖治病的故事,读来拍案叫绝。“一个人在医术上出了大名必要遭来许多麻烦。还有野兽,甚至有妖魔鬼怪。”

      有人说,《荒原纪事》第一次把民间文学的叙事框架与现实主义的写作方法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了一起,其炉火纯青的笔力让人惊叹。“传说”与“现实”这两个世界都构成了强烈冲撞,其剧烈程度又始终居高不下,终成为一出酣畅的大戏。

    3. 黑暗之下,寻找光的另一只眼:读《曙光与暮色》

    当痛到极致的时候,人会集体失语。《曙光与暮色》整本书,围绕不停的行走、逃离,那种不断下坠的沉痛感,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谁是底层?被人冤枉而四处逃亡躲避通缉的庄周?当脏腻不堪的他装成售卖破锡壶的人出现在海边茅屋的“我”眼前,当他得知被挚友“老宁”拒之门外那一刻,陷入深深的绝望和忧伤的,不仅是庄周,更是“我”。自从心灵背负上赎罪的枷锁,“我”也再次踏上了寻找之路。

      不断的出山,入山,是否就是不断的出世、入世?有的人留在山里,就像那个据说家里开了工厂,开了银行,为了一个女人的事情跟家人闹翻后住进大山的、戴瓜皮小帽的石屋老人。有的人死了,就像那个在别人心目中差不多是一尊“神”的老教授曲涴,为了爱,为了自由,为了明天,他逃进大山深处,死在一片雪白的荼花之中。有的人归来,就像回到梅子和小宁身边的我。有的人在半路徘徊,就像那朵“校花”淳于云嘉,从会场,到林场,再到盐场,在从人到兽的退守中,她成了一个精神时好时坏的女人。

      谁是弱者?农场里那个在宣传栏上写诗的老教授?被初恋情人红双子折磨致死在禁闭室里的路吟?比所有人都狠的被沙石混起的“巨流”淹没的工头老五?支撑着一家经济支柱的保姆小冷?为了找到出门打工的哥哥,倍受那么一些畜牲、一些狼一样男人蹂躏,不仅自身的血液病恶化,还染上了“脏病”的冉冉?

      谁是真正的赢家?永远仪态大方的滨?八十多岁的老画家聂老?学识渊博的静思庵主有光?营养协会的主席黄科长?黄科长的顶头上司、偶像首长?

      坚守到底还有何意义?一个接一个的谜题,像潮水一般涌来,要把人淹没。一如那些望不到边的黑夜。一个个近乎匍匐在大地上讨生活的人,一边要忍受生命的磨难,另一边要面对灵魂的拷问。一面是步步紧逼,另一面是步步退让。不禁让人仰天长啸:生活到底有没有深渊之底?在哪里?何时抵达?

      就像那场十年浩劫,底限和底线的驳论就在跪着生和站着死的一墙之隔处,那里,站立着无数左边是天使右边是魔鬼的阴阳人。走,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停,便是身体或者心灵的万劫不复。人终归是高等的动物,可饥饿,可干渴,却不能心死。心一旦死去,其他统统归零。

      有人说,《曙光与暮色》是一部结构主义的杰作,它以高超的写作技巧完成了三个故事的镶嵌与拼贴,催人泪下。就个人的阅读经验,那些关于创伤记忆的所有文字中,还似乎没有过如此的沉重与战栗。一个老人的一生,组成了一部集平庸与卓越、纯洁与污浊的矛盾的生命样谱。

      无疑,这是一本让我读得很痛、很累的书。

    4. 冥冥中的那些人和事:读《橡树路》

    阅读《橡树路》的过程,是一个跟自己阅读感执拗的过程,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涌上来,翻滚着,一层,又一层,以致《橡树路》的阅读之旅无比漫长,前前后后将近半年,直至落笔,已是春节,新年老年,都是全新的一年了。

      人,到底有没有灵魂?有人说有,有人说无,更有研究结论:人的躯体死后,灵魂依然存活,在宇宙里漂游着、折腾着。《橡树路》里,自从那个身高马大完全像巨人的老妖被十二勇士杀死后,冥冥之中的魂灵便盘旋在老城堡里。而“我”在橡树路的糖果店里遇到那个凹眼姑娘,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出了橡树路上那套凶宅,牵出了“白条”和那些脸色苍白的青年。在杂志社上班的“我”拥有向往远方并坚持出去走走的庄周、吕擎、阳子一干朋友,娶了杏眼圆通的小不点儿梅子,生了儿子“小鹿”,与住在橡树路的岳父岳母“铁来灰娃”关系也渐渐和缓。但是杂志社与“环球集团”合作,却让“我”邂逅了大山西部平原里冒牌的“橡树路”和变成了老顽童的“们儿”。现实苦难和诱人难解的童话穿插相映,现实中的王子与仙女与童话中的人物遥相呼应,随着小说的阅读,历史与现实、童话与真实切合延伸。

      在黑色九月之花盛开的时节,环球集团的小白秘书出现在橡树路那个最有名的大宅里,院子里挖出的像碾盘那么大的、砸去了一半的石狮子头;石头刻的小人儿;埋在院角的画了一些八卦纸符的瓷坛,而“我”,亲眼目睹了苍白青年最后看一眼这个使他丢失了青春和生命的大宅,“我盯着那里:‘这是一次真正的……痛别……’”

    5. 人生百味皆道尽:读《鹿眼》

    曾经美丽的平原上,奔跑着一个永远不知疲倦的疯子,他总是大声喊叫:“发大水了呀,发大水了呀——跑啊——撒开丫子跑啊——跑啊——发大水了呀——”

      疯子的喊叫,一次次激起人们内心对那个古老传说的恐惧心理:雨神的独儿子“鲛儿”出去玩耍的时候被让天下遭受旱灾的妖怪旱魃掳走了。从此,急疯了的雨神满世界的寻找她的儿子,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发大水。人们同情雨神,憎恨旱魃。为了消灭可恶的旱魃,人们曾经掘开大户人家的祖坟,可惜一无所获,狡猾的旱魃又一次逃脱了。第二年,发起大水,沟满壕平,房屋倒塌……人们再次陷入雨神寻找“鲛儿”的梦魇。

      清澈明亮的鹿眼,它看过来时,你的心上颤颤的。平原上曾经有很多这样的鹿眼:那只被带枪的人射杀的小鹿、有一双黑亮眼睛的音乐老师、医师严菲儿时的双眸、教师肖潇的目光、女生唐小岷亮晶晶的眼睛……可惜,在这个日新月异变幻的大平原上,一双双美丽的鹿眼,渐渐失去了曾经的光芒。

      身体健壮的“苹果孩”骆明的意外死亡,引发出过去“我”家被抄家、被流放,差点断了香火的往事的真相,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我”一直认为是恩人的夫妇所为。骆明的死亡,最终导致本来就与平原人家格格不入的教师廖萦卫和妍子的儿子廖若的精神失常和离家出走。

      希望能够为廖家和包家做好调解工作的“我”,被请到公司里,遇到传说中那个留了光滑的背头,穿了宽松长袖衣服,布扣子,黑色千底布鞋的苏老总,一番话不投机的交谈之后。“我”突发急病,躺进了那所话题不断的医院,成为了初恋情人严菲的特护病人。

      神秘莫测的公司创始人“得耳”的身影无处不在,从劁猪匠发家的他,时而是公司董事长,时而是游走民间的大善人,时而是走村串巷的劁猪匠……他和苏老总,一阳一刚,一阴一柔,就连那个对肖潇一往情深的市长,也奈何不得。

      小说从对音乐老师的讲述开始,又在音乐老师的独白中结束。关于平原上的各种冲突,居民们的忧愁和无望,疯子无边无际的游走……“我”没有做出回答。

      小说末尾说,“我”即将离开。读过整部小说的人都知道,“我”的离开,更多的是一种回归,一种对都市、对家庭、对社会、对身份感、对责任意识的再次抵达。大平原,只是“我”心中一个不可割舍的执念。执念,本身就是一种罪!

      有人说,《鹿眼》以儿童的视角融合了魔幻、侦破小说,并以强烈的诗性攫人心弦,是一部令人心旷神怡的奇书。它有一种童年的清美,却又将最悲伤的苦难元素融入了其中。在笔者所看到的所有关于现代信息时代对儿童的伤害,无论是纪实还是虚构作品,就其深刻与惊悚程度而言,本书都是完成了一次重大的超越。

      至此,《你在高原》已全部读完。刘维颖说,“39卷本450万言的《你在高原》当称中国文学史上名副其实的鸿篇巨制。这部作品让人想到巴尔札克的《人间喜剧》,从中看到一位中国作家的勃勃雄心和浩瀚的气象。从《家族》,到《无边的游荡》,张炜给读者的印象一直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行吟诗人。其中,作为《你在高原》“开场大戏”的《家族》,在几年前的阅读中,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而《无边的游荡》作为《你在高原》的“压轴”巨献则让我真切感受到诗人的锥心倾诉和泣血歌吟。一如作者过去的小说,主观抒情性是一大特色。这是一把双刃剑。它在诗化文本的同时,也让人略感沉闷拖沓,有时真想跳过去往前行去。估计圈子外的一般读者许多人都会做此选择。另,娄萌那条线原以为是要在两个悲剧间搭起一座桥梁令其最后完成胶结咬合的,后边却好像断了,感觉有些结构性残缺。当然,在张炜这样的大师级人物面前,说这话,是有点班门弄斧自不量力的味道了。”

      合上书卷,不知为何,心底更加沉重。忽然想起《安娜·卡列妮娜》的开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明日就是除夕夜,2016,年来了!

      (作者单位:云南省楚雄州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

      责任编辑:杨 林

      本文标题:行者之书——读张炜的长篇小说《你在高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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