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溪畔捡石头

◎ 阮义忠

　　在溪畔捡石头

　　◎ 阮义忠

　　拍照多年，我养成了时时观察周遭环境的习惯。景物看似一成不变，却会因天气和心境的不同而有新的面貌。

　　家搬到新店后，我的晨间运动就从游泳改成沿河岸快走。

　　平凡的日子里藏有奥秘。接连数日阴雨，突然有一天光线透亮，潺潺的溪水声便格外悦耳。太阳从狮子头山后升起，洒下清晨的第一道阳光，将湿气蒸发出来。河里原本昏沉沉的石头突然苏醒，颗颗都如同在吐纳，让我听到大地的呼吸。阳光下的阴影使石头像是有盈有亏的星球，数不尽的星球使眼前的一切变幻成浩瀚的宇宙，而新店溪水的耳语就成了天籁。

　　我就是从那天开始捡石头的。又重又沉的石头，双手只能捧一颗，于是原本的随兴有了斟酌。我要找大小适中的石头，能配合家里靠窗的阳台。这个阳台光线最足，最宜观赏屋外的山景，原先我却最少踏足。装潢不当使原本就小的空间显得更窄，即使将摇椅扛走，把南方松木栈板换成鹅卵石，我也不满意，直到改装榻榻米，在墙面上贴镜子，整个空间才豁然开朗。如今，这里已成为我每天醒来喝第一杯咖啡的静思之地。

　　寻寻觅觅，我看到了河边被挖土机挖过的石头。我蹲下来打量这块丑石头，忽然想起证严法师的《静思语》：“缺角的杯子，换个角度看还是圆的。”顿时我有了主意。

　　半块石头搁在榻榻米上，果真妙极了，石头有了诗意，兰草有了摇动的错觉。草与石都增添了原本没有的韵味，摆在窗旁的原木板凳也显得更有质感了。这给了我新的体会：万物相依相存，美因丑而彰显，完美仗着残缺而存在。新店溪畔那半块破石头正等着与某人、某物相逢，彼此互相弥补。

　　教书近30年，我最常告诉学生的就是：“摄影是减法的艺术，要从一眼看到的景象中尽量删减，直到再少就单调，再多就累赘。”

　　生活之道也是如此。

　　（摘自《云水读年》译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