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
在葡萄牙,从法罗去拉各斯。火车站都是葡萄牙语,时刻表看不大懂。车票给站台一位老爷爷,他点点头,就跟我们指指火车站旁的河滩:“Go Enjoy!”我想大概是让我们赏玩风景之意。好一会儿,远处火车来时,那位老爷爷一路朝我们奔来:“Train!Train!!”
在火车上,一位大叔,英语说得脆亮好听,英国腔,长得像《指环王》里佩彭变老之后的样子。几位乘客都是头次坐这条线,甚无把握,正谈论何时到达,大叔掏了个本子,里面有详细的、整齐的、用直尺画成表格的火车时刻表,精确到用不同字体和颜色,标明某一站停多少时间。一会儿说,要找东西,打开箱子时,东西分门别类,拼积木一样好看。邻座的葡萄牙姑娘惊叹:“您还真有组织性啊!”我心里大略有数了,小心翼翼问大叔:“您是德国人?”大叔点点头。
大叔比我们早下五站,临下车告诉我们:“按照这个时间推算,你们到站时间应该是八点十六到十七分!旅途愉快!”到站时,我特意看了看:八点十六看见站台,八点十七停稳的。
我和若到达里斯本,找不到酒店的所在,在罗西奥广场左右寻觅,最后找了路边一位秃头圆脸葡萄牙大叔。大叔咬着髭须皱着眉看酒店的名字,半晌无语,遂一招手,仿佛地下冒出来似的,出来五六位胖大叔,五六个脑袋扎成一圈,叽叽咕咕地讨论,间或还有激烈的争执、提议和否决,反而把我们俩人晾在一边。一盏茶时分,大概是有了结果,秃头圆脸胖大叔举起地图点点头,其他大叔瞬间作鸟兽散。胖大叔指示我们:跟着走。走出三五步,到一个十字路口,大叔举手跟我们比画:“我们讨论出来了,应该朝这条路走,第一个路口转弯,再向右,好!”然后在地图上打个叉,“就这儿了!”
我们接过地图,千恩万谢,抬腿而行。没走出二十米,只听背后一声吼:“等等!”回头看时,是秃头大叔气喘吁吁追来,“我怕你们还走错,我带你们去!”
初春的日本,我和女朋友大晚上逛横滨,想去山下公园。不认识路,天又略冷,一路抖抖索索的。看见一家“筑地银”,天晚了,只有两个小伙子在看店,一个微胖,一个染着发。我俩过去,用英文要了份章鱼烧,顺便使英语问:“这里去山下公园还有多远?”
他们俩的英语似乎不算好,彼此面面相觑,讲不出来;微胖那位问了染发那位几句日语,染发那位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于是跑去厨房柜里拿了纸笔,画了条路线给我们;染发那位画时,微胖那位就从旁指导,点点划划,时不时给我微微躬身:抱歉啊抱歉啊。我们都不好意思了,但他们还是画完了地图,交给我们,还是躬身:“抱歉啦!”
走出不远,就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来吃。章鱼丸子很酥脆,木鱼花鲜,海苔清香,酱汁还是热的——因为卖之前一直在用慢火加热;酱油里略带昆布味道,是特意调制过的;最后,大块韧章鱼脚跟酥软的丸子,配合得极好。我们俩分吃了,继续朝山下公园前进,“按地图,就这里了!”抬头一看,“到了!”
回去的路上,夜深天冷了。眼看要路过,我问女朋友:“再来一份章鱼烧,带回去吃?”“好。”
于是走过去,看见那二位还在呢。一看见我们,染发那位就用硬舌头日式英语问:“找到了吗?”
“找到了!”
无论生活多么令人劳碌、沮丧、疲惫,每当我想起旅途中这些热心热肺的人,就会觉得日子总还是有过得下去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