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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二百米

  • 作者: 地火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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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国珍

      他走了,他怎么就走了呢?

      他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匆匆地走了呢?他的文朋诗友们还要同他约会,喜欢他的人们,还在翘首以待他的新作呢。

      他刚过67岁,虽说太阳已经偏西,但距离落山的时候还早着呢,起码应该达到现今中国人的平均寿命76岁吧!

      人们悲痛不已,思念不已,以自己的方式纪念这位可敬可爱的老人,报上刊登了悼念他的文章和挽联。

      “谈古今,说古今,昨夜还闻欢笑声。今晨不见人。兄泪盈,弟泪盈,痛送魏公不朽魂。何时再听音?”他叫魏子旭,退休前任河南油田电视台总编辑。

      魏子旭去世后,我沉浸在悲痛、惋惜、懊悔之中,有好长时间缓不过神来。

      “我真后悔,真的,我不该请他出山,原来他的病不轻呢。” 我好似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对阿毛遇难的状态。

      2003年初夏,《河南油田志》(1991-2000)的编篡工作到了最后阶段,工作繁忙,时间紧迫,既要赶进度,更要确保质量。作为主编的我,想起了魏子旭。

      那时,他已从河南油田电视台总编辑的岗位上下来,退休在家。他却退而不休,仍笔耕不辍。一年前,他还作为特约编辑,赴西安月余,参加了一本93万字大书的审稿修订工作。该书后来被评为河南省社科类图书二等奖。

      我打电话询问他的近况,并请他出山帮助。他说:“近来身体不适,不能全天候的顶住。”

      我说:“你好好治病和休息,什么时候身体可以了,就什么时候来。即使来了,根据你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掌握,可以随时休息。不好意思,我只能联系到一个月500元的酬劳。”

      他答复:“我不是为钱才答应你的。”

      几天后,他来到了志书编辑部,让我给他分派点儿活。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为了完成这一项局部的工作,居然把全书的19篇内容和10年间的大事记底稿全部通看了一遍,那可是155万字呀!他核对了有关的历史文献,提出了一些好的建议。

      有一天上午,我与他正好在局机关东二楼的楼梯口相遇。我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问道:“怎么样?不行,就不上去了,把材料拿回家看吧。”

      “不要紧,慢慢上吧。在家里查资料不方便。”他说。

      我扶着他,一步一歇地登上了设在3楼的工作室。

      他上樓吃力的程度,使我暗暗吃惊。我劝他早点回家休息,到医院看病,他却说:“慢性病,吃着药呢,不碍事。”

      2003年7月16日上午,他来到工作室,把他起草并打印好的几页纸交给我,说:“明天我要住院了。”我说:“好,安心治病,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两天后,我安排几位同志去病房看望了他,我便匆匆外出,离开了油田。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7月25日下午,他因病情恶化,抢救无效,与世长辞了。

      他的去世,距他离开志书编辑部工作室的时间仅仅9天!

      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是抱病在工作的。

      他完全可以采取先住院治疗全日休息,待康复后,再接着干的方案,甚至于干脆推掉这项临时的、本不属于他必须完成的工作,这是无可非议的。然而,他却选择了先完成任务,而后再住院的方案。从此,他一去再不复返了……

      我不知道在这段日子里,他以怎样的毅力在坚持着,为了他挚爱的油田,为了这本书,为了他的承诺,为了他一贯的做人做事的原则,把自己的一腔热诚抛洒在人生的最后路途里。

      我为失去这样一位学高德高的同事和老师而痛心不已,我为自己没有关心保护到他而自责。他本来步履蹒跚,我不但没有搀扶他,反而使他负重行走;他本来已逢“屋漏”,我偏偏又下了“连阴雨”,是我的手推着他加快脚步向死亡走去……

      我愧疚,谴责自己。我怎么可以忍心让同事带病坚持工作呢?当我看见他上楼气喘吁吁的样子时,为什么不立即中止他的工作,为什么不劝说并护送他进医院治疗呢?我不能以粗心、疏忽、没料到等理由宽恕自己。

      究竟是什么念头遮蔽了我?我关注工作上的事情多,关注工作上的人少,有个念头是,他的身体现状还不至于那么糟吧?

      我觉察到我潜意识深处的思维模式——工作第一,人第二。我见物不见人,常常陷入事情里面,而忽视了鲜活的人。我把人当成了机械体,而不是无比宝贵的生命体。我非但不爱惜自个的身体、家人的身体,连同我的同事朋友,甚至我尊敬爱戴的老人的身体也不知道去爱惜。追到底,我缺少对生命的觉察、理解和爱。

      我不能原谅自己,我陷入深深地难过与惭愧之中。我把珍藏多年的2瓶五粮液拿给魏子旭的儿子,请他敬献给父亲喝。这些丝毫没有减轻我内心的愧疚。

      他的笑容、声音,发言的神态,写字、走路的姿势,都十分清晰,在我的脑子里反复呈现。

      我俩相识是从1985年3月开始的,那时我从炼油厂被调到油田机关工作。新领域里的新信息、新知识、新面孔,令我目不暇接。在我走访辖区的部门里,见到了魏子旭。那时的魏子旭担任河南油田电视台的总编兼书记。他五官端正,面庞黝黑,浓眉下双眼有神,平视出平和、友善的目光来。

      后来,我俩会上会下见过几次面,仅仅是一般性接触。他身材不高,总是身着工服,头顶布帽,不显山露水,属于那种在人堆里找不着的人。他那张刻有沧桑痕迹的脸,再加上过时的装束,使他在农民堆里像农民,在工人堆里像工人。这在老一代知识分子中并不罕见。

      我想,相貌平平不等于工作平平,平常不等于平庸。“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作为总编,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我暗暗留心观察。

      随着时间的推进,我知道了他出生在贫穷的农民家庭,他的少年、青年,中学、大学,都是在饥饿、寒冷、物资极度匮乏中度过的。他感谢识字不多的妻子走进了贫困的家,嫁给了贫困的他,不遗余力地支撑着他。

      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陕西省一家编辑部工作。不久,他的身边围聚了一大群新老作家。

      他与妻子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他们生养了3个儿子,赡养及送走了父母、岳父母4位老人。为了解决妻子和孩子们从农村户口转入城镇户口的事情,他放弃了自己在省城发展的机会,来到了新组建不久的位于偏僻农村的河南油田。

      我感慨他是一位有情有义、知恩知报、能吃苦、能担当的好男人。

      他是河南油田建设初期石油大军中的一员,是油田电视台的创建者和真正的领军人物。电视台作为主体传媒之一,每天把油田新闻、人物专访、娱乐节目送进了千家万户。他推出的栏目贴近全局重点、贴近生产一线、贴近工人、贴近生活、贴近人们内心真实的声音,深得数万名石油工人和家属们的喜爱。

      他的文章频频出现在油田报刊上,他满怀激情讴歌了“我为祖国献石油”的人们,从普通工人到29号计量站站长符如山等劳动模范,到油田的领路人——局长孙希敬。他写的《心存久远的找油人》《啊,奠基石》等文章,激励了多少石油人的家国情怀和奋斗实践;他主编的报告文学集《寻找太阳》记述了河南油田改革的历程;他主笔的纪实文学集《中州大地腾油龙》,再现了石油师人的奉献精神和辉煌业绩。

      文如其人,我逐渐认识了魏子旭。

      他是一位内心世界博大,内涵丰富厚重的人。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腹有墨水功底深。自然平实的文字中,透出诙谐与智慧,轻松随意的话语里,让人越咀嚼越有味道。他的文章颇有老作家赵树理的风格,接地气,接人气。

      他指导过的通讯员、文学爱好者数以千计。人们喜爱他、尊敬他,恭敬地称他“魏总编”“魏老师”,他走到哪儿,周围都是簇拥他的人。

      我爱读魏子旭的文章。精短美文,清新流畅,以小见大。恰如其分地启用老百姓惯用的口头语,让我感觉朴素亲近有趣。我钦佩他对生活的观察和积累,尤其称道他积极奋进的人生态度。

      其中,我记忆犹新的是一篇不足900字的文章《人生二百米》。

      这篇文章刊登在1986年2月9日的《河南石油报》上,自述了1978年除夕之夜,他在井队发生过的一件事情。

      在那个石油会战的年代里,机关组织干部到前线,下基层,同坚持生产的工人共度佳节。

      当时在河南油田勘探指挥部宣传科的魏子旭,来到了江河地区的一个井队。在井场上,他铲沙子,进炊事班帮厨。大年三十那天,他和职工一起择葱、洗萝卜、剁馅、包饺子。夜里12点,他主动要求和炊事班李班长一起,给当班工人送水饺。

      宿营地离井场大约200米。风雪除夕夜,他俩抬一桶水饺,摸黑向井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水坑泥窝,残雪冰碴,缠脚拌腿。他的高筒雨靴里溅入了许多泥水,很难把滑,刺骨的寒冷使脚板麻木,十分难走。突然一只脚踏入半米深的泥沼中,绊倒了。多亏李班长一只手紧抓住扁担,另一只手紧提着桶,才保住了那一桶饺子。李班长坚持独个儿提桶去送,要他回营房休息。

      回去?不,爬也要爬到井场!

      魏子旭拄着扁担,拖着冻得已经僵硬的腿、麻木的脚,跟着老李朝前走,朝前走……终于到达了井场。看到工人们吃到香喷喷的饺子时那副高兴的样子,他笑了。

      这井场路上的200米,虽然极为短暂,但是魏子旭却铭刻在心,他记录了这段经历和人生感悟。

      200米的井场路,和人们已走过的路、翻越的山、涉过的河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但是,它是人生漫长道路的缩影。

      这条路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平坦,黑暗、风雪、泥泞、曲折随时可遇。面对困苦和挫折,应该持什么样的态度?这是一个带有普遍意义的人生思考。

      魏子旭却从这200米的小路里面,揭示出人生要奋斗的真谛。他说:“每当我心神不安时,或者懈怠疲懒之时,一想起雪夜里这200米泥水冰碴路,什么牢骚之情、失落之感,就都退避三舍了。”

      他的那份坚持、那份追求、那份信念、那份奋斗,使他战胜了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又一个困难,在以后的岁月里不断重现,他的生命因而得到延伸和升华。

      退休后的魏子旭,无论坐而写,还是立而行,他依旧行走在“人生二百米”上。他说:“爬格不知老已至,名利于我如浮云。”他步入了一个新的写作时期。

      我不时地读到他的文章,如散文《永远的功臣》,记述了采油二厂作业队队长刘继兴和他的工友们制伏井喷的英雄壮举,使我又回到1988年8月29日那个激动人心的抢险画面里。他的长诗《风雨兼程三十年》、组诗《河南油田创业杂咏》,饱含着对祖国、对油田、对人民、对家人、对石油人深情的爱。他对老年朋友们推心置腹地说:“老年人是人生道路上的最后旅行者。如何走好这最后一站路,给予自己漫长的人生添上精彩的结尾,还要靠自己去努力争取。”

      他在辞世前审稿的此情此境,不正是再现了25年前他在井场上的“人生二百米”吗?不正是他一连串“人生二百米”的延续和升华吗?

      魏子旭在他人生最后的一站路上,如同一颗陨星,燃烧自己,照耀星空,兑现了他的诺言——努力争取人生“精彩的结尾”。

      在“人生二百米”坎坷不平的路上,魏子旭没有彷徨、没有哀怨、没有华而不实的辞藻,而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日积月累,逐渐完成了他人生的使命。

      魏子旭在他最后“人生二百米”里,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平凡,什么是伟大。他身为平凡人做好平凡事,正是在一点一滴的平凡小事中,赋予了自己的理想、信念、价值观等精神追求,实现了事物的社会价值,也实现了自身的价值,呈现出自己内心的大境界。伟大寓于平凡里,平凡亦在伟大中,无形与有形同归于一。

      我想,我的自责和悲伤,也是魏子旭所不愿意看到的。

      我也有“人生二百米”,这是一条修行之路。

      我要以魏子旭为师,勇敢、坚韧地面对现实生活中的困難,突破自己。我要怀着一颗爱和感恩的心,爱自己、爱他人、爱生命,感恩一切人事物,回报国家、回报社会、回报自然。

      我要乐观前行。

      本文标题:人生二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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