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磊
(上海戏剧学院,上海,200000)
一、作品《人声》概况
《人声》又称作《人类的声音》,是让·科克托在1930 年创作的作品,属于他的偏早期戏剧作品,《人声》是一个人的独幕戏,相较于让·科克托的其他偏超现实主义或者先锋派的戏剧作品而言,更为严肃,至今已经有多个版本,在世界各地得以上演出。1930 年2 月17 日在法兰西喜剧院中的首演之外,还破天荒地被普朗克写成了音乐剧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个人的歌剧”,另外还有66 年的英格丽·褒曼所主演的电视电影,以及近年裴淳华出演的微电影版本,在近年六月,中国北京鼓楼西剧场也上演了李梅主演的版本,这几个版本基本上尊重原剧本,但是大多都有调整,比如裴淳华的版本其实就缩减了许多,并且提前在剧本结尾前的段落直接结束,除了几位极又天赋的女演员在表演上的不同,几个经典版本在舞台形式上也各有不同,有的是写实,有的则是形式,象征意味的东西多一些。
《人声》的故事内容其实就是展现一个有些唠叨,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失去了爱情的女人和男友的对话,从文本中可以“看”到的声音,只有女人的声音,和电话的铃声,它似乎像是一场独白,但是又与纯粹的独白有所不同。
二、对话阶段的逻辑性
在《人声》的剧本序言中,作者在提及女演员所该注意的动作时,提到了每种姿势都应该自语和对话中的一个阶段(顺从阶段—说谎阶段——寻常阶段等)①,由此可见,《人声》中女人的心理与对白在文本体现中是有明显的区分与阶段的,因此,笔者根据女人的心理与情节的推进将文本分为四个段落,这样的区是为了试图寻找出对话阶段的逻辑与变化。第一个阶段为文本第1 段落,可以称其为急躁而迫切的情绪展示,因为在这部分,作者给我们构建的开端是,女人接到电话,但电话一直在串线,她表现出了焦急、语无伦次、甚至是暴躁,我们能够感受到的只有焦虑急切的情绪,人物关系与事件还没有浮出水面。
第二阶段为文本的2-3 段落,可以称其为接连不断的谎言,因为这个段落几乎是以女人撒谎为主的,电话接通,女人在问询下开始讲述自己近两日的生活——去朋友家吃饭、吃了一片安眠药(一片这个数字在这里得到了强调)、自己的穿着。在这个过程中,女人言语的客气与卑微得到体现,她不断地夸奖着男人的“贴心”,并一再为电话串线的事儿道歉,甚至还关心他的生活,将自己好看的衣服归结到男人的好眼光身上,两个人的情感位置关系,谁更高,谁更卑微已经得以展现。
紧接着,对话几乎是以一系列出现的物件为引发,产生了琐碎的情节和对白,观众或者读者,可以逐渐地通过这些零散的情节建构起一个初步的人物关系,男人要取回装信的黄袋子,当提及让母亲来取时,女人是有失落的,在表明时间不可之后,立刻反问男人“你呢”,她心中的迫切与渴望都在其中;而女人所提到的狗,它到处找你,所指的自然也是在疯狂想念男人的她;后来的皮手套,文本在这里出现了难得的舞台提示,女人拿起手套亲吻并贴在脸上,这描述的是女人爱的疯狂与执拗,已然有些病态,包括她明明找到却告诉对方没有找到的撒谎行为,都验证并时刻体现着她的可悲。
这一系列的谎言都在这个阶段展现,爱的疯狂已经有了苗头,但是至少还在情深的范围之中,没有到达崩溃与绝望,而女人在这个阶段,其实有要情感爆发的节点,但是从台词中看她还是在试图节制,试图挽留自己的尊严的。
而第三阶段是第4 段落中女人猜测当下电话那头的他是什么样子的段落,其中很多细节性的描述,让人意识到女人是多么离不开男人,在裴淳华或者英格丽·褒曼表演的段落中,这部分处理的都相对暧昧与轻松,或许此时的女人又忘记了二人的分身,陷入了一瞬间的虚幻的绮丽错觉之中吧。
剩余的部分就是女人谎言的揭穿,她自己承认了前述的都是谎言,在这个部分,她的精神世界已经一开始大程度地坍塌,之前还在节制的情感与尊严也放下了,台词里,她肆无忌惮地表达着对男人的依赖和无法离开,人物关系与主要情节在这里逐渐闭合完整,因此文本的走势其实和女人心理状态与活动的走势节奏是彼此联系的。
三、颠覆性的创作特点——为后世留白
《人声》作为科克托的独幕戏和独角戏作品,有很大程度的颠覆与创新意义,一个人在舞台上打电话的似独白而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独白的形式是注定有趣而独特并会被关注与读者所记住的。剧作家将这部作品压缩到了一个极度精简的地步,一人、一室、一电话,这三个简单的要素就构建了这样一部情感深沉甚至悲伤压抑而透露着绝望的作品,文本上没有再多余的元素了,当然在后世的再创作中,极简在一些版本中被打破。事实上,科克托在初演的剧本中提到了他自己对布景的要求(大体上偏写实),以及对表演的要求(排除施展才华的表演),他在剧作上摒弃一些常见的舞台技巧和手段,因此在文本上基本上只有简单而必要的提示。这就给后世排演的导演演员很大的发挥空间,于是有了歌剧的形式,有了象征性的舞台布景,象征力量超越戏剧之外,深化和延伸了这出戏剧的内涵,即使或许这可能是与科克托的初衷不那么匹配的。比如北京版本的《人声》就将女演员放置在了一个类玻璃透明材质的方正块状空间之中,加重了隐喻。而我们再追溯科克托自己写这部作品在戏剧上的原因,这部作品,科克托只想解决戏剧范畴的问题,戏剧、说教、书籍、论坛的混杂正是应该进而反对的弊病。纯戏剧,如同纯诗歌,如果不是一种同义迭用的话,那就可能成为流行术语,纯诗歌即意味诗歌;而纯戏剧则意味戏剧。不可能还存在别的东西。②
四、诗意化的台词与隐喻的意象
诗歌与科克托的关系紧密,诗歌成了他关于生命、爱情、痛苦与死亡等主题的艺术仓库③,在《人声》之中,也充斥着人声的诗意和真谛。首先,充满诗意的台词不断地涌现在《人声》之中,每一个小小的段落都是一首首情感充盈的诗,比如“只是,你也理解,人总是说呀,说呀,却不想想应该沉默下来,挂上电话,重新跌入空虚里,黑暗中……”,又比如“在别人看来,人不是相爱,就是相互憎恨……”塞尔日·李纳尔曾这样评价科克托:“他众多身份之下,其实挚友一重身份那就是诗人,其他的创作类型无非是诗歌的不同表现形式。”④虽然《人声》是相对体现科克托严肃戏剧家一面的作品,虽然它的对白比较生活,但是女子充满着怨恨与恳切的台词里仍旧能够看出一些诗意。
除了台词上的浓重诗意,那些充满了诗意的象征性的小小道具与事物也在《人声》中没有缺席,甚至成为主要元素,那就是电话,它在这部剧作中的地位,或许就堪比某种意义上《桃花扇》中那把扇子所担负的价值吧。对于这部电话的应用,体现出了科克托非常擅长于给于一个看似稀松平常的物品一种特殊的戏剧语言的创作能力。
电话(线或铃声)是作品中极重要的道具,这条电话线就仿佛是女人的生命线,同时又仿佛一条枷锁,讲女人的悲喜完全与男人束缚在一起,这通注定无望的电话,带来的是虚幻的转瞬的美好,最终是要挂断的,就像剧作中女人自己所说的那样:“电话通向你那里……再就是我在海底,仿佛是……由潜水服的一条导管和你连接,我哀求你不要切断导管……你是我唯一呼吸的空气。”“你不给我打电话我就没命了”“那么电话就会成为一件杀人的武器了,一件杀人不留痕迹的武器”⑤,或者说,这条电话线就像是一条毒蛇,终究会缠绕着她纤细的脖颈,将她彻底吞灭。
五、窥癖欲满足的同时带来可能性
弗洛伊德认为,窥视欲是人的一种天性,好奇心的表现和窥看的欲望起源于性的“窥视冲动”,尤以关于父母的为甚。⑥而《人声》这个戏剧作品的诞生,其实追溯起来与窥视欲有关,据说,这部作品的创作灵感来源于科克托无意听到路人谈话时而产生的。整部作品呈现在舞台上其实就是观众们作为窃听者去听陌生人的电话聊天的再次呈现,其实从某种角度说也是满足了人的偷窥欲。《人声》其实就是某种角度满足了看戏主体的窥视心理,关于这种窥视欲在希区柯克的《后窗》里有着更为清晰与明显的体现。另外,这种只写听电话一方的人的回答语述的创作方式,又给作品的欣赏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并且让整个阅读变得有趣起来,有更多的好奇与可能性,让读者自己进入到完善并创作作品情节与人物的环节之中来,可以根据女人的话来推测电话那头的男人在说什么,可以像拼图一样,通过零散细碎的情节去完善理解整个故事,以此去分析人物的性格与心理。
当然,甚至也可以去合理怀疑,女人究竟有没有在真的打电话,电话那头究竟有没有声音,这场矫揉造作的对话是否是女人精神崩溃下的幻想与演出,这些对于观众和读者来说都是自由的。
六、总结
诗意的感性,构思的巧妙,言语的自然,让《人声》在那个时代产生了颠覆性的创新意义与价值,剧作本身充满了情感张力,奇特的吸引力说明了科克托不愧为符合“艺术家越低调、其作品就越真实”“让灵魂能力比性能力更露骨”这两条科克托自己言语下的定律。《人声》注定是颠覆的,是科克托诗意世界中不可小觑的一笔。注释:
①让·科克托著.李玉民译.科克托戏剧选[M].漓江:漓江出版社,2017
②让·科克托著.李玉民译.科克托戏剧选[M].漓江:漓江出版社,2017.
③詹姆斯·S·威廉姆斯著,刘宇清译.让.科克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④塞尔日·李纳尔著.王舒柳译.从俄狄浦斯到俄耳甫斯—让·科克托的诗与画[J].艺术世界,2011,7(254).
⑤让·科克托著.李玉民译.科克托戏剧选[M].漓江:漓江出版社,2017.
⑥弗洛伊德著.高觉敷译.精神分析引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