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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从故园中来到故乡中去(福建文学 2014年1期)

  • 作者: 福建文学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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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晓光

      故 园

      “迎灯,我的小名。妈妈说,生我的时候正是正月十五,天刚擦黑,还没点冰灯呢,爸爸就给我起下了这个名字。”

      在中国,尤其在大冷的北方,每到元宵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制作冰灯。一盏冰灯里究竟埋藏着多少温暖,谁也说不清楚。寒来暑往,人们在荒寒的岁月里,对于新年里的冰灯,寄予了太多的美好和希望。

      叫迎灯的小女孩,在她七岁那年,与一个苏联老女人“和平共处”的时日里,小小的她有了第一次忧伤的经历。她悄悄地走近了无人敢接近的老苏联的生活里,让那个老女人在一个异国小女孩的快乐中分享着她的快乐。那些隐喻的耳语里饱含着人生的甜蜜,也让她暗寂孤独的生命路程顿时多了一抹亮丽的色彩。从那时开始,那个小女孩开始了长途跋涉,以文字当灯,用笔尖行走,用心灵说话。这许多年来,她的笔尖不知点燃了多少暗淡的眼神。她的笔尖行走在她的故园里,每一次无声地行走,她的灯盏里都装满了充沛的灯油,以爱心,以温暖,守候在一个个需要光明和温暖的路口,照亮每一条或漆黑或寒冷的小路。

      她的笔尖随着她的脚步走了很多年,却始终走不出她的东北,她的故园。因此她一如既往地说,“所以我的笔还会游走在北方,一个北方,一生也写不完。”

      从北极村到额尔古纳河右岸,她所关注的对象从个体生命到群体生命乃至种族的生存状态。额尔古纳河右岸那个古老的弱小的流浪的民族,百年的沧桑,在她的笔下泛出层层浪花,她以此书,在为一个民族作一曲最后的挽歌。她热爱她的北极村,热爱她的额尔古纳河,热爱那里的一草一木。当她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时,她感慨地说,当我童年在北极村生活的时候,我认定世界就北极村那么大,当我成年以后,到过了许多地方,见到了更多的人和更绚丽的风景之后,我回过头来一想,世界其实还是那么大,只是一个小小的北极村而已。

      长 夜

      从北极村童话开始,她在文字的王国里开始了漫长的旅程。迟子建是一个成名很早的女作家,在孤寂的写作当中,她始终孜孜以求,埋头读书与写作。2008年有一本叫《书缘》的杂志,每一期封面都推出一个女作家,其中有赵玫、池莉、铁凝、徐坤、毕淑敏,当然也有迟子建。第一次看到迟子建的照片,头上戴着一个花环,青春姣好的面容,书卷气十足。记得那本杂志里有她的一篇文章《摆旧书摊的老伯》,读了之后,才知道她酷爱读书。有句古话说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多少年来,在书香里浸染的她,如一朵盛开的夏荷,适时而开,开得不疾不徐,开得缤纷有致。开时那扑鼻的清香有种接近地气的好。

      一个写作的人,再华丽与繁华,都会有一个无法取代的寂寂长夜,写作的人在长夜里流连,靠着文字取暖。写作者不仅要耐得住寂寞,还要守得住心里的那份荒凉。其实长夜过后自然见分晓,所谓守得云开见日出便是这个理儿。

      在写作的长夜里,她说过,“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外部环境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人的心灵的力量”。正是借助内心强大的一股力量,执着的信念,坚强的勇气,像一朵开在冰碴下面的冰凌花,选择在寒冬尽头绽放自己的美丽。她从北极村走出来,从大兴安岭深处的极寒之地走出来。在她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深深的足迹。她《踏着月光的行板》,从《原始风景》里一路走来,做一个《逆行精灵》《穿过云层的晴朗》,在《青春如歌的正午》,一个人《起舞》在长夜中。

      北方的四季分明,冬天漫长寒冷,夏季炎热。在大兴安岭,还有更漫长的冬天躲在冰雪里。

      她从小生活在北极村,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荒寒的冬夜,一眼望不到头的冬天,对于温暖有着深层次的渴望与期盼。正如她说,越是寒冷地区的人,越渴望温暖,因为我是一个在北极村长大的孩子,我对它的依恋永远不会消亡,因此,读者在我作品中,会看到一种人性意义上的春天。

      于是她的笔下出现了《寒夜生花》,她渴望春天的到来,于是她在霜花里寻找心灵的春天,她饱蘸笔墨,终于在寒冷的日子里看到了一点一点化开的春天。那个顽强的春天。

      她写流年,她写《北方的盐》,她说,因为有了寒冷尽头的温暖的永恒的渴望,有了对盐那如同情人般的缠绵和依恋,我想北方人的泪水会比南方人的泪水更咸。

      对于寒冷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诠释,也就要对春天有着更深厚的解读,乃至一种人性意义上的春天在她的笔下脱颖而出。比如《花牤子的春天》、《清水洗尘》。在《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的》文中说,我爱这迟来的春天。因为这样的春天不是依节气而来的,它是靠着自身的顽强的拼争,逐渐摆脱冰雪的桎楛,曲曲折折地接近温暖,苦熬出来的……

      一个时常饱有饥饿感的人,才会对生活有更多的感知、感恩、知足与回报,其中也不乏关怀与悲悯情怀。

      在世界张扬膨胀喧哗到歇斯底里的时候,饥饿的不是人们的胃,从更大程度上讲是心灵的饥饿与人性的缺失,有谁还会对记忆里的一餐一饥满怀深情的追忆与回味?

      迟子建的作品里,常常充溢着这样一种感怀的苍凉之美。单看作品的题目就让你不得不生出一种饥饿感,进而有种取食的欲望和冲动,平凡的如《亲亲土豆》、《花瓣饭》、《一坛猪油》。在她的“厨房”里,荤素搭配,端上来的尽是可口的饭菜,有时还多出一瓶高雅的西洋红酒。在亦俗亦雅间,端庄的迟子建从幕后缓缓走出,娓娓道来,讲诉一个个关于《白雪墓园》中凄美的故事。她在《亲亲土豆》和《花瓣饭》里向读者传递出一种美好:最朴素的情感才是最美好的,是不染尘的。在某种意义上讲,在深深的泥土里她领略了感恩与回报的真谛。

      疼 痛

      “我觉得生活肯定是寒冷的,从人的整个生命历程来讲,人就是偶然抛到大地上的一粒尘埃,他注定要消失。人在宇宙是个瞬间,而宇宙却是永恒的。所以人肯定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苍凉感,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苍凉的世界上多给自己和他人一点温暖,在离去的时候,心里不至于后悔来到在这个苍凉的世上一回。”这是她对于温暖这个词汇的理解和认知。在小说《岸上的美奴》题记上说,“给温暖和爱意。”在她的笔下,善良和温暖是她拢起的一堆篝火,她时常在上面添柴,让更多的人借着火光取暖。她不断地散播传递着温暖的火种,即使苦难面前,她也从不轻易揭去那些滴血的伤疤,供人们瞻仰,博得同情。总是在心头为疼痛遮起一块面纱,藏起那些疼痛,把更多的美好和善良展现出来。文学让人们在苦难中支撑着活下去,并勇敢地挑旺生命的火焰。忘记寒冷甚至疼痛,去关注、探求、发现美的源头,比如《光明在低头的一瞬》所传递出的温暖,让人们看到了另一种永恒的光明:光明的获得不只是在仰望的时刻,偶尔也会出现在低头的一瞬,让人生有了亮色和底蕴,显得厚重。在细微之处,在平凡之中,在小细节里挖掘,开采出来的大美和温暖,在忧伤以外。评论家谢有顺说迟子建的创作态度是“忧伤而不是绝望地写作。”忘记忧伤,生活中会多出一份美好,《雾月牛栏》过后,《福翩翩》不期而至,这正是许多拒绝寒冷、化解不快的如迟子建一样的美好与期盼。

      上帝未曾应许天色长蓝,花香常漫。生命的路上有晴天也有雨天。细细想来,总是晴天多余雨天。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一些疼痛。如果苦痛看淡了,看远了,那么悲伤也就越少了。如果看重了,看近了,悲伤也就越久地徘徊在心底里。想的通透的堪称智者。

      在她的生命里,有过一些疼痛,但在她的笔下,她将这些疼痛化作午夜里的精灵,自己躲在文字里疗伤。

      台湾女作家简桢说,我在悲伤里抽丝剥茧,纺织快乐;她将快乐的锦衣剪裁,分给悲伤的人。

      迟子建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的悲伤里纺织快乐,做成快乐的锦衣分享给悲伤的人。而她自己的悲伤则化作一杯酒,她自己一饮而下,与他人无关。在小说《青春如歌的正午》里,她说一个最不幸的人去看一个不幸的人,那个不幸的家庭仿佛就看到了一缕曙光。在很多作家标榜强调私人化写作的今天,她说,仅仅为了宣泄个人的哀愁,这不是我的所为。我不是那种私人化写作的小说家,我个人进入小说当中,就是一个书写者而已。在她爱人遭遇不幸,离她而去后,她把所有的疼痛缝在了文字里,于是有了那篇获奖之作《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在那里她写道:我想把脸图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到我的悲伤。

      她不拒绝苦难,但她却藏起自己的疼痛,她是强大的,只有强大的心灵才能扛得起所有的悲伤,无论是路遇的还是常驻的,也只有这样才能站的更稳。

      她不回避爱情,对于爱情她有更深刻的解读,在《草原》里,她字斟句酌,铿锵有力的话掷地有声:丹顶鹤对爱情格外忠贞,一只鹤去了,另一只鹤绝不会再觅配偶。丹顶鹤的寿命可以与人类相等。失去了伴侣的鹤,意味着漫漫余生只能与清风明月相伴了。

      《我的世界下雪了》,在疼痛之外,在一片落雪里,她低低诉说着……

      故 乡

      作家的天职是诗意的返乡。

      有的人在路上,有的人在追寻当中。而作家迟子建一直在故乡中,没有走远。即使身在繁华的闹市里,她对城市却怎么也热爱不起来。她说,我的故乡不仅意味着清新的空气、美丽的风景、休息的地方,那是灵魂的归宿,一个人的故乡情结总会是有宗教的意味。

      美国作家福克纳在约克纳帕塔法县---杰弗生小镇,走出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在这个虚构的故乡里,他写出无数不朽的小说,他赋予这个地方灵魂,感知疼痛。迟子建以北极村为原点,让那里不仅生长森林,也长出故事。她爱她的故乡,像一位虔诚的朝圣者,带着一种宗教情结,把她的根深深植在故乡的泥土里。故乡的长夜抚慰心灵的创伤,安慰她失去爱人的痛苦,“我感谢这个失眠的长夜,它给予了我看风景的勇气……而那颗明亮的启明星,是上帝摆在我们头顶的黑夜尽头的最后一盏灯。即使它最后熄灭了,也是熄灭在光明中。

      她热爱她的黑土地,她用笔书写她的黑土地,所以黑土地上的小人物和大事件常常在她的笔下活过来。比如乌吉河畔生活的柴旺一家的琐碎生活,点点滴滴跃然于纸上,让人觉的那么妥帖,即使其中透出淡淡的忧伤,也让人看到生活的本真。从清汤寡水的肉片酸菜粉丝,到小年夜里的白糖黏豆包;从巧结姻缘的压酸菜石,到横生枝节的颈椎治疗仪。柴旺一家在现实的荒凉与凋敝中,快乐地生存着。这就是她要展现的诗意的故乡凡俗的小事美好的期望。

      黑土地上满目苍夷,流离失所,在她的笔下偶尔也化作一声声悲啼。比如《伪满洲国》《白雪乌鸦》这些小说。大写的东北,在她笔下深入浅出,让人感觉到她的笔力厚道凝重。

      故乡给了她寒冷,同时也给了她抵御冰霜的信心和勇气。她感受了比别人更多的长夜,也走了比别人更多的夜路。她说,我经历了太多的寒流,所以寒流袭来的时候我没有恐惧感,我觉得身体里积聚了足够的热量和能量,可以抵御。而且大自然的变化,包括北极村的生活,那种亲情也悄悄温暖了我,给我写作注入了活力,这个活力是经久不息的。在寒冷和长夜里,她的内心始终有一盏不灭的灯,文学照亮了她,也温暖了她。因为她坚信:擎着文学这盏灯,你就不怕一个人走夜路。

      责任编辑 贾秀莉

      福建文学 2014年1期

      本文标题:迟子建:从故园中来到故乡中去(福建文学 2014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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