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央央
我们坐在池塘边一株纤瘦的杨柳旁。太阳已经升起,几株高大的楝树,展开枝条,向上斜举着,刚好给我们遮阴,几只鸟儿孤独的鸣叫声回响在山间。
池塘在宝山脚下。据说这宝山很有来历,早年山上建过寺庙,好像叫宝山寺,“文革”的时候拆了,这是我从姨父那里听来的。这山还真像她的名儿,到处是宝,更是我们童年的乐园。
我们村子小,每户人家之间没有隔阂感,走得近,年纪相仿的孩子就自然经常在一起。那时最大的乐趣,就是玩。
记得有个伙伴没去上学,为了能跟她一起玩,我把书包藏进了自家屋后的柴堆里,这事最后被父亲发现了,免不了一顿数落。这是我从小到大仅有的一次逃学。
池边有几株柳树探身水面,枝条随风拂动,阳光从柳枝的缝隙间穿过,照在水面上,微微颤动。绿的水面,浮着一层绿色的酷似水葫芦样的植物,引起了我的好奇。我起身细看植物身上的叶儿,叶儿的颜色比池水要深些,模样又扁又尖,茎条相连,一丛一丛的,中间还长着两三朵小白花,犹如睡莲,模样真好看。我想让小花离自己近些,就活动起来,找根细长的竹条,轻轻一拨,那丛绿色的植物缓缓地向我靠了过来。
我用竹条挑起那些绿叶,叶子相连的茎条处结着果子。那果子,摸上去硬硬的,黑棕色,有尖尖的角。我把果子摘下來,准备带回家。后来才知道那是菱角,可以蒸着吃。这是我第一次在池塘看到野生菱角。
池塘的水面不宽,对面紧挨着的是芦苇丛。因为年纪小,我常分不清芦苇和茭白是两种不同的水边植物。后来又发现芦苇的叶片里没有白嫩的茭白那样的肉质茎,但它有根。它的根,深埋在水下的淤泥里。我见过堂哥玩水,从水底的芦苇根体拗下一截根茎,看上去白白嫩嫩的,洗干净,让我咬上一口,味儿还甜甜的。这东西到了秋天,能长出白色的芦花,柔柔的,软软的,随风摇曳,多么灵性的东西。
我们在池边的小路上跑,用油纸圈扎成个套子,用竹棒撑起来网蜻蜒。当蜻蜒成群地从这里飞过,我们就跟着蜻蜓飞去的方向奔跑。它们飞得低时,我总想伸手去捉一只,想象着随风奔跑的感觉!那时还不懂捉蜻蜒,总觉着去拽蜻蜓翅膀是件很残忍的事。
在小村住了十三年,因为熟悉,我闭着眼睛都能想起很多事。在以后的那些年,我还经常回去池边看看。塘边的柳树,已没了踪影。而当年那个与我相伴的女孩也早已嫁为人妻。
那时外婆家离得近,我跑得也勤。外婆家的房子是灰墙的瓦房。屋边上有块自由地,种着西红柿、南瓜、冬瓜、茄子。其中几样蔬菜,长得文文静静,各归其位,只有墙角的南瓜长得很快。南瓜的生长,仿佛一夜间。那时候我还小,常带着好奇心,去墙角一只、二只、三只地数南瓜。第二天,再去数,不知是不是昨天数漏了,又多出一二只来。
说来也怪,这南瓜长得多又快。沿着墙角,轻快地舒展绿色的叶子,露出毛茸茸的藤条,跑得飞快,转眼又攀上房子的木窗,朝着屋檐瓦垄的方向走。有时候还淘气地在窗口留个青色的小南瓜,铃铛似的晃着,那卷卷的青须越过木窗的栅栏,还真是有想挤进屋里的样子。
在暑天的印象里,外婆家灰色的墙壁角就是这样绕满绿色的南瓜藤。左墙,前院,卧室的木窗上,几朵嫩黄的南瓜花点缀其中,这样的清晨让我觉得特“绿”色,特美!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现在,我只要看到长得长长的南瓜,就觉得很特别,像个熟人。
说起小时候生活的环境,我的记忆里很多时候是与外公外婆在一起的。那时天热,睡得晚,早上我们姐妹俩常常起不来。但只要在外婆家,我们就可以一直睡着,直到日上三竿,太阳光照到我们身上也浑然不觉。在农地干活的外公,早早地拔了花生毛豆,回到家里。外婆烧好了早饭,拿出自己腌制的咸鸭蛋,南瓜粥,还有绿豆汤。
外婆的绿豆,是自家地里种的。在熬绿豆汤前会先用水浸泡一下再拿来煮,煮到豆绽化在水里,再放点冰糖进去。煮开后,那些豆皮入口软软的,口感极好。外婆常常给我们俩先盛个好几碗,等凉透了我们再慢慢地喝。
外公上午去地里干活,午后三点左右会陪着我们下水、摸螺蛳。那时的我喜欢下水,每天等不及太阳落山,就要奔去河埠头。那时,好像约好似的,这个点就直往河里跑的小孩有好多。我那隔壁的堂兄,小孩堆里个子比较高的,他会教我游泳。
那时经常泡在水里,无水不欢的样子。游泳累了,就去河埠头摸螺蛳,摸上来的螺蛳,洗干净,剪去屁股,在大灶上爆炒,再撒上葱花,就是这个季节很美味的小菜。
那时候的端午,没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心细的家庭妇女就包上些粽子,这样家里的孩子能高兴一整天。我最喜欢的一个事情要数每到端午看外婆包粽子。
我外婆是那种勤快又不善于享乐的人。端午节快到时,她是记着的。那几日,外婆开始浸泡粽叶,把粽叶浸透,洗去叶子上的尘灰,再淘糯米,把糯米浸胀,忙个不停。
这时候我就会搬张小板凳坐在外婆身边,看她做事。看外婆把洗干净的粽叶,放在一个干净的圆匾上,把浸好的糯米放在淘米箩里沥干。她再准备一卷扁丝绳,一把小剪刀,一桶浸粽子的清水。绿色的粽叶,经过她的手,裹上白米的样子,看着都有无尽的趣味。我也见过隔壁的三妈在端午节,用一白色的小布袋,装上淘过的糯米,再扎上袋口,放到蒸锅上蒸。蒸熟之后,一块一块切着吃。我在想,三妈为什么不用粽叶包呢?或许是三妈不会包粽子,又想着给孩子们做点吃吃,解解馋,才想出来这个方法。虽说看上去的貌相也是很好吃的样子,可这样蒸出来的糯米味道和粽叶包出来的还是会不一样。
在那时,外婆常说女孩子只有心灵手巧了,长大才能嫁个好人家。我是不在乎嫁个好人家,不过心灵手巧的女孩,我喜欢。我喜欢看两张翠绿的粽叶在外婆手里背对背重叠,光滑面向外,粽叶尖儿往里旋转,整个外壳呈漏斗状。浸过的糯米,乳白色的。拿个调羹舀上一勺,放入粽壳,用劲将米压紧,手巧妙地一边将尾端剩余部分的粽壳盖住糯米,一边顺势折捏出三个角的形状。
时间过去了很多年,我依然记得清晰。外婆的手工极细,她包的粽子,三个角对称,往桌面一放,平整清爽,放水里浸透,捞起来水灵灵的,就是好看。她往雪白的糯米里加上小红枣或红豆,把粽叶卷成头儿尖尖的细长状,加上酱肉就把粽叶的头卷成粗粗短短的牛角状。这是我最觉有趣的时光,看着眼晦,就也跟着学。我想怎么包,就怎么包,个儿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居然也能学得有模有样,我给自己包的粽子做上个记号,等着煮熟后拿给姐姐看。我学累了,就吵着外婆赶紧去煮。等粽子熟了,拆开来吃,粽叶清香萦绕着你,沾上白糖,别提有多好吃了。
其实后来我也知道了,外婆包粽子也不完全为了自己。她跟很多淳扑的人一样,把自己精心准备、花几个小时包好的粽子,给隔壁的老姐妹拎上几串,给不会包的亲戚拿去几个。这样自己辛苦做下来的成果,也就所剩不多了,可是她依旧乐呵呵的。
可能这样的时光,在当时外婆看来是欢乐和幸福的。而我,现在的端午,偶尔也会包上几个小粽子,想想外婆,想想这些以往的事,是多么甜美的回忆。
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那些美好的过往,以及那些曾经在一起生活过的有过交集的人。endprint
文学港 2017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