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晓杰
  ■ 汉诗|
  女友老顾
  文/宋晓杰
  没有成为女友之前,她是我的作者
  成为女友之后,虽然长我六岁
  二十多年前,她早早就成为“老顾”
  此刻是正月十五之夜,我一人呆坐忽然想起她
  像平常一样,我们一年也通不上两个电话
  不过,她是药引子,想起她
  就想起一个又一个“我”自己
  怎么说呢,我只愿找比我大的人玩儿
  同龄人几乎没有认同感
  那年月,老顾教会我和男人们喝酒
  让我零距离认识离婚
  原本乖乖的妻子,也敢与丈夫厉色叫板:
  为什么只许男人变心,女人就不能?!
  “木兰”摩托的脚踏板上
  站着幼儿园小班的儿子
  后备箱里装着豆油、饭碗,座椅上
  是我用稿费的私房钱买的驼色纯毛毯
  从前,她叫我“小崽子”
  但那一次,我们坐在黑暗中的马路牙子上
  无言,失神,冷静地规划未来
  后来,我去了艺术馆,离开了工厂
  她考上记者,准备大展鸿图。我们欢呼雀跃
  但我也没忘追到报社楼下,正色地告诫她一句:
  “好好干!——我是你亲爹!”
  她站在吐芽儿的柳树下
  依然笑骂我:“小崽子!”
  再后来,她离开报社,从工厂内退回家
  很少的退休金,还订了《人民文学》、《当代》、《十月》
  我每年至少看她一次——不会更多了
  仅有的一次,也是站在她家楼下,匆匆的
  好像我是送快递的:这一袋是吃的
  那一袋是衣物:旧的,也有新的
  当然,最多的是杂志和书
  潦草的日子,三言两句的概括
  近几年,还没等我说话,她就羞涩地说:
  别上楼了,我养了一群狗,屋里到处飞狗毛……
  身后,是建厂时最早的家属楼
  墙皮脱落,墙壁上只缺一个“拆”字
  听说要动迁还面积了,钱还差几万
  我追问她差多少,她把头摇成拨浪鼓
  有一天午休,我正在三里屯闲逛
  电话里传出她兴奋的声音:“听XX说,
  晓杰你上电视了?!”
  她的声音,简直快哭出来了!
  我找个安静处,听她一个劲儿地说说说
  中心思想是:你这样的人适合在北京,真的!
  望着纷飞的雨幕,我不禁泪湿衣袖……
  那时候,我们常常坐女友小艳的车
  几乎转遍家乡周围的山川、村落
  我们谈杜拉斯、讲老娘的坏话,也说男朋友
  一会儿翻脸,一会儿又笑作一团
  但是,当我遇到不能跟家人说的委屈时
  老顾又像妈一样,寥寥数语就能帮我把阴云驱散
  ——看看吧,这辈分是不是有点儿乱
  有一次,小艳又开车带我们出去玩儿
  冰雪消融,车绕到一个需要减速的转盘
  我忽然问她:是否还记得导致她离婚
  自己从此也“永无抬头之日”的那个男人
  她现出窘态说:“你不提,我差点儿都忘了……”
  我无法容忍她的薄情,脱口而出:“你个浑蛋!
  他的后半生,将活在他媳妇儿的阴影中
  你你你,怎么可以忘掉被你毁掉的农家少年?!”
  离婚后,我以为,老顾还会去找别的男人
  我就可以“操心”少一点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越来越多的狗
  始终没见她的家庭多出半个成员
  见到她越来越少了,想念却越来越多
  电话里老顾说:眼睛花了,看书要找大字版
  血压也有点儿高……可笑声的音量一点儿没减
  我一直还当她31岁、我25岁的初相见
  即使我做手术的当天夜里
  也要求让她陪护,让她替我清理倒尿管
  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中
  见她在身边,疼起来我也敢大声叫喊
  她的书架上,有我全部的样书
  我还想把两本未出版的散文诗画稿
  留她备份,以防不测……
  但是面对老顾,我始终愧疚——
  多年前,她出散文集,我固执地没给她作序
  别扭了好几年,她差点儿因此与我绝交
  我说:再等等吧,等我有些名气再给你写
  下一本,下一本我一定写!
  是的!心上的欠账,比什么都难还
  今年二月七日,我要去澳洲看儿子
  登机之前,忽然想起应该给老顾打个电话
  ……放下电话,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像孤胆英雄,毅然走进机舱
  ——即使飞机失事
  我也留给她一个完整的“生前”
  (责编:郑小琼)
  宋晓杰生于辽宁盘锦。已出版各类文集十五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2011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2009冰心儿童图书奖、辽宁文学奖等。参加过第十九届“青春诗会”和“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2012—2013年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
  作品 2015年1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