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林
《南风日报》登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幽幽河水》,反映××乡水库的污染问题。党委书记李泽加看了报纸,很生气,多大点事儿呀,写什么写?长江黄河还污染呢,你去写呀!
《南风日报》是地区级党报,按任务层层分解,发到村社。那些村社干部,经常擅自改变它的性质,或贴墙或引火,或卖给收荒匠,也就当一张废纸在用。乡镇上,这张报纸也颇受冷落,好些单位都让它在蛛蛛角角独享清闲,只有学校守门的裘大爷,天天戴着老花镜字斟句酌。不过,也别指望他有什么收获,有人问他:“裘大爷,报上写些啥呀?”他嘿嘿一笑:“没毬得啥子。”什么都没记住。这种报纸,没有多少影响力,李书记气气就忘了。
偏偏李市长看到了那张报纸,他一个电话把李泽加叫到了办公室,对他说:“你正要调任环保局长,这不是很八卦吗?”李泽加正要解释,李市长手一挥,打断说:“给你一个月时间整改。否则,一票否决。”李市长说,他不听解释,不看材料,只要实际效果。一个月后,他要亲自核查。
李泽加吓得不轻,他是全市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市里正重点培养,前途一片光明。
走出市政府大楼,李泽加反复想,这个写文章的人是谁呢?署名“浩然”,显然是化名。就文章内容来看,细节鲜活,数据详实,不是知根知底,绝对写不出来。在雄州大道,他闯了红灯,一辆重卡“嘎”地刹在面前,车轮划出一道米多长的黑色等号。司机伸出头来骂道:“找死嗦!”吓得他一身冷汗。
想去想来,李泽加觉得,乡长王三元嫌疑最大。那家伙一向跟他水土不服,这次人事调整,他一直在暗中活动,结果还是原地踏步当乡长,十之八九是狗急跳墙了。
李泽加如鲠在喉,召开了党委会。
会上,李泽加先让大家读《幽幽河水》,最后归纳起来说:“这人必定是内鬼,心怀鬼胎。嫉妒别人,竟敢朝自己头上扣屎盆子,丧心病狂了嘛!”他咳嗽了一声,转过头来,问坐在身边的王三元:“你说是不是,王乡长?”
王乡长听出了李书记的弦外之音,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个丧心病狂的人,他敲着桌子说:“泽加书记说得对,一定要揪出这个内鬼来!其实,这支箭是向我射来的嘛。有人看见我喝开水都塞牙,想把我搞下台。”他心里有一杆秤,副乡长周小蘭就一直盯着这个乡长位置,几乎急不可耐了,不是她是谁?这个周小兰,四十出头,已过了用身体找出路的黄金档期,只能铤而走险了嘛。他说:“这乡政府,别看平时风平浪静,暗里却波诡云谲呢。”他转过头,问周小兰:“你说是不是,周副乡长?”
副乡长周小兰分管宣传,问题出在宣传上,她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乡上有规定,无论是记者来采访,还是本地人的稿子,都由她把关。周小兰听出王乡长口气有些不对劲,她首先检讨工作上的疏漏,然后跟书记乡长步调一致,声讨了那个该死的作者。她认为,党政办小汪值得怀疑,他一天到黑坐在电脑前东敲西敲,冷不丁就在网上挂出个怨天尤人的帖子。他在办公室主任位置上煎熬五年了,还见不到一点曙光,不是他是谁?她转过头,敲了敲桌子,对正在做记录的小汪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年轻人有的是机会,不要急不可耐嘛。你说是不是,小汪主任?”
小汪连连点头称是,他皱了皱眉头,似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小汪主任建议成立个调查组,尽快把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揪出来。
大家都义愤填膺,同意小汪的建议。于是,会议决定由小汪主任担任组长,党政办和社会事务办抽几个人组成调查组。
讨论治污问题,会议充分发扬民主。班子成员毕竟久经历练,有比较丰富的想象力,有的提出开沟排污,有的提出绕水库架设管道,有的提出改造几家重污染企业。可这些想法,都有相当大难度,因为最简单的方案也要几十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大家把话题扯到了找钱上。如果找那些污染企业出钱,无异于牵牛爬皂角树;要是向上头伸手,又相当于与虎谋皮。大家就像发水的电视连续剧,漫无边际,越扯越远。在大家东拉西扯的发言中,有人提到肾衰竭病人的透析。善于集中群众智慧的李书记豁然开朗,一拍桌子说:“对!先把水库的水放掉,再引入三岔水库的水,给水库搞一次透析。”正好三岔水库正在放水灌秧田,他建议王乡长去跟灌区管理处的同志勾兑一下,多放几天;叫那些污染企业关几天,比如绿绿榨菜厂、鸿发造纸厂、屠宰场。这个办法多快好省,立竿见影,最具可操作性,大家为这个建议鼓起掌来。
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到了,李市长如期到××乡核查。看见水库碧水清清,他高兴了,随口吟诗一首:
河水幽幽很好,
天色蓝蓝更妙。
人人意识到位,
地球肯定环保。
大家一起用掌声为李市长的诗歌点赞。
小汪主任的调查工作陷入了困境。调查组把乡政府所有人都列入怀疑对象,又一个个否定,剩下的几个年轻人,又找不到像样的证据,李书记和王乡长这边又催得紧,小汪组长有点焦头烂额了。
一天,小汪到乡九义校,无意问看见墙壁橱窗里一篇作文,题目叫《河水幽幽》,仔细一读,原原本本就是《南风日报》那篇文章呀。作者李文浩,是泽加书记读初二的儿子。他笑了,骂了声:“狗日的!”可他为难起来,给不给泽加书记汇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