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熊志彪《旧物的光晕》不禁让我想起了戴望舒的《我底记忆》(1929),并由此找到了进入熊志彪创作的门径。熊诗和戴诗有不少可以拿来比较的地方,比如说二者抒情的核心都是“那些驳杂的记忆”,二者抒情的方式似乎都是在论证“旧的事物中也能找到新的诗情”(戴望舒:《望舒诗论》)。和戴望舒相似,熊志彪也是在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上凝结诗情的,诸如“衣物”“相册和书籍”“毕业照”。在具体的处理方式上,戴望舒是先以繁笔罗列事物、寻查记忆,进而细细把玩。熊志彪则是随手翻起一件便浮想一番,这倒也很符合“岁末搬家”的情境。戴诗强调的是这些“记忆”“是忠实于我的”,“忠实得甚于我最好的友人”,重点在“我”。而熊诗的侧重或许在“人”,他诗中的“记忆”差不多都指向亲朋旧故,比如外婆、前女友和已经辞世的同学等,他们共同成為诗人生活中“聚散离别”的主角,成为熊志彪记忆里像“经年的灰尘”一般的存在,成为“记忆中无法触及和拆解的部分”,抒情由此得以深化。而所谓“旧物的光晕”其实是把“睹物思人”和“岁暮怀人”糅合在了一起,颇见匠心。
至少就这七首诗来看,熊志彪也许对这种“旧物的光晕”特别倾心,借用他自己的一句诗,喜欢沉浸在“烟雾笼罩的古典主义情境”之中。熊志彪对“时间”似乎特别敏感,而且他仿佛具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可以让时间暂停,然后慢慢地,像呷酒、啜茶一般细细地品味“沉默”和“虚无”,《春山空》和《闲暇的日子》便是如此。《回忆的茶盏》和《旧物的光晕》一样,很明显是踅身于“回忆”的,所不同的是后者有较为明确的怀念对象,而前者则纯然只是沉湎于轻烟袅袅的冥想之中,那境界恐怕便是周作人在《饮酒》中所向往的“陶然”吧。《铁路工人》中的独属于“一段自己的线路”未尝不可以看作是“回忆”的变体,诗人想要“做一名铁路工”,像欣赏“深秋季节山中传来的伐木声”一样静听“铁锤敲打铁轨的声音”,这不过是冲泡记忆的又一种方式罢了。“铁路边的房屋在郊野的虫鸣声中/无端矗立”,《仲夏夜之梦》仿佛是诗人顺着想象的“铁路”偶遇的一道慵懒而浪漫风景。
提到“风景”,或许应该注意到熊志彪的笔下其实有不少自然景致,比如“桂花”“山月”“叶子”“江面”“春笋”“卵石”“山林”“梅花鹿”,这些意象别具一种传统的平面美、静态美。至于他笔下的“动态”,像“将手揣进袖子”“袅袅轻烟”“杯中的波纹”“烟气袅袅”“山中传来的伐木声”等,似乎也具有一种以动写静的韵味。所以在他的字里行间常常氤氲着一种“烟笼雾罩”、绮靡沉郁的韵味。
现代汉诗如何“化古”一直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熊志彪的创作为这个世纪讨论增添了一个鲜活的注脚。迄今为止,熊志彪对所谓“古典主义情境”似乎还没有做出明确的阐释,也许那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偶然表达,也许那正是现代汉诗富于理想主义的又一次出发。
【冯雷,北方工业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日本东京大学JSPS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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