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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延至深夜的灯下(组诗)

  • 作者: 扬子江诗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2128
  • 华清
      
      华清,本名张清华,1963年生,文学博士,执教于北京师范大学。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出版《中国当代先锋文学思潮论》《猜测上帝的诗学》等著作十余部;曾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10年度批评家奖,讲学德国海德堡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等。1984年始发表诗作,作品散见《上海文学》《诗刊》《人民文学》《十月》《作家》等刊。

    暴风雪

    房间中守着火炉的人渴望一场暴风雪
      但那些关于雪的消息,却隔在了阴山以北
      或大荒以西。如眼下的霾一样可疑
      炉火旁的讲述,使这个冬天充满
      遥远的回忆,它与昔日的羊群、草原
      以及诗歌中高耸的燕山,一起变成了
      天气预报中的传言。那些沉醉其间的人
      幻想着雪夜访贤,或是风雪山神庙的意境
      流连于燕郊雪花大如席的吉尼斯式修辞
      而那场渐渐失血的渴念,与躺在书里的关山
      终于在黑夜里覆满了白雪。北风狂暴地吹奏
      吹尽了北国那鼓角连天旌旗蔽日的沙土
      将故事终结于一场虚构的暴风雪。但作为叙事
      它还是让赶路的人……着实惊慌了一番

    无 题

    一条河延伸至深夜的灯下
      鱼虾成群结队,水草随波逐流
      水声潺潺,波光潋滟
      书卷中有寂静的虫鸣,有齐整的蝌蚪
      在虚拟的水声中游荡,万籁中
      什么东西如礼花升向高空,开花如伞
      化为寒星漫天,你醒来
      对着空寂的黑夜,打了个寒战

    多少次,他想象一条路,一条末路
      告别所有恩怨情仇,这条曾风光无限
      且风光已尽的路。遥迢的群山,曾经的此刻
      都已过去,天与地都随你来到了尽头
      时间的指针被什么卡住,宛如炸弹读秒
      头顶的天幕就要落下,天已黑,天光也走到了
      尽头。这漫长又不盈一尺的路
      其实早就伸手可及,抬脚就可以迈过去
      成为自由落体,或干脆让道路一直碾压过去
      但这些都已有英雄做过标注,以死做过的墓碑
      末路的意思,就是你再也迈不过去,再也
      无法回头看来时的风景,再也摸不到你
      爱的那一只手,你已厌弃,甚至仇视
      人间那些繁文缛节的锦衣、美食、仇恨、礼数
      末路就是擦亮一根火柴,点亮
      最后的安宁,和燃烧的骨头。发出“啪”
      的一声,然后门关上
      一切在黑暗中安静下来……

    飞 蛾

    黑暗中的一点亮光,构成了死的理由
      它冲向它的时候,或许并没有看清楚
      其实,它倾心的并非那致盲的光线本身
      而是那姿势、气味、以及声响和速度
      长夜里间断的噼啪声,昭示着死的频率
      仿佛诵经人的瞌睡,长短不一
      有间或的哈欠声,和世纪一样的长度……

    柿 子

    柿子之软正如它的甜美,是其致命弱点
      当你仰望它在树梢上的光景,恰如一轮秋月
      高挂在晴空,有掩饰不住的招摇,与些许
      怀旧的意味。空气中已出现了不易
      被觉察的流霜,苦涩变成了甜蜜,当然
      前提是需要衰败和搁置——当它死于枝头
      或停留于采摘者手中,某些记忆便渐渐软化
      发酵为岁月的甘饴,或是隐喻的金子……

    空 白

    正午阳光中直射的空白,一片羽毛
      穿行在一个最小旋风的边界
      像一只在空气中飞行的塑料袋。
      它那么飞了一会儿,就像思绪
      轻浮,虚渺,近乎不在,无处落脚
      但它就那样飘着,渐行渐高,渐行渐远
      最终飞出了我的视线,飞出了此刻
      我灵魂出窍的世界……

    月 光

    穹顶下自天而降的月光,如同一场浩劫
      一场盛大的死亡,无边的空旷
      阴影处有凉气与露水在凝结,在努力凝聚
      并折射这宝蓝色的光,风信子在低处摇曳
      谁的手划过,惊起夜色,一群飘忽不定的乌鹊
      或黑暗中的纸灰,闪着燃尽时
      黯淡的萤火。有神秘的呼应
      异乡人的寒战从雾气中滚落……

    冰海沉船

    小提琴的旋律未免沉闷了些,他们的沉着
      让我仿佛忍受了四十年。四十年来,我终于
      渐渐靠近这部事实上的默片。英国人真的
      足够绅士,但确乎不浪漫,他们将这样一场悲剧
      差点拍成了一顿中断的晚餐。三文鱼
      被摆上巨型的冰山,壁炉中温暖如春的火焰
      让这钢铁之物又淬了一次火。只是那美好一刻
      盛宴的桌子被一只看不见的魔手掀翻,洪水
      降临,诺亚和他的方舟在片刻倾覆
      冰凉的海水从脖颈灌进了梦中。四十年后
      我从另一个梦中醒来,终于懂得
      是那些旋律之美,使得这史无前例的水葬
      变得那样体面,且无比安详,与庄严

    岁 暮

    一叠厚厚的年历只剩下了最后几片,瘦骨
      伶仃,如同死于枝头的树叶。在结余的北风
      或透支的账单上颤抖,瑟缩
      行路人揿着喇叭,喘息中有难耐的焦急
      只有小贩衣衫正单,还在路边耐心地兜售
      他们永远重复的诺言。大黄鱼在路上风干
      牲畜们在通向屠宰场的路上紧咬了牙关
      白菜土豆,也处在急速流通的串门途中
      有人在呻吟着赶往医院,有人在火化场排队
      新生婴儿发出了鲜亮的啼声,有贼亮的眼神
      正盯着某个倒霉蛋,一年中最后的厄运……
      开始的已经开始,结束的也将结束
      哦,岁暮,上天将会盘点那些人间的善恶
      天下的母亲开始数着日子
      地上的父亲,则开始丈量米仓和生计的厚薄

    马头琴谣曲

    马头琴变成一条草原上的河流
      马头琴上有马的忧伤
      骑在马上的琴声,缠绕着北方的风
      阳光为她撑起一把岁月的大伞
      阴影下的少年依旧牧着牛羊
      草原上没有木头,木头的珍贵只与马
      并驾齐驱,它的琴上有一根弦名叫海子
      他在演奏那无尽的歌谣
      直到草原上无边的悲伤,随风而逝

      本文标题:一条河延至深夜的灯下(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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