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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兴馆(组诗)

  • 作者: 扬子江诗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6342
  • 朱 朱

    除夕

    你熟悉那份阴沉的寒冷,源自
      俭朴的习惯。他们的房子不开空调,
      不到天黑时不亮灯。蒙着布罩的
      沙发里,弹簧早已失去了弹性,
      唯有电视机的屏幕闪烁着,
      像一个爱撒谎但走动得殷勤的亲戚。
      母爱,仍然以食物的方式
      遍布在餐桌、茶几和任何
      伸手可及之处;这盘中
      堆满从夏天就被冷藏的菱角,
      这解冻的化石,固执地穿越
      这个年代,去补偿你那饥饿的童年。
      “此刻”从不被张贴于门楣,
      话题总在记忆里打捞创伤——
      午后,独自闲逛在巷口,
      你突然分裂成两个:一个
      男孩,再也迈不进成年的槛,
      另一个已衰老,一眼望见生命的尽头。
      傍晚,烟花就刺耳地尖叫
      如同垂亡的习俗发出通缉令,
      天空随即被浓雾闭锁,此刻,
      假如你身上有海,整个城区就是
      一艘挣扎着上浮的沉船,追随
      历法里的星宿,爬回内河的口岸。
      这燃放嘲弄你艰辛的足迹,
      被照亮的砖墙像拉不开的抽屉
      封存了遥远;这燃放搭建起
      一座临时的穹顶——故乡
      和乡愁,像一张底片上
      两个陌生人,病床挨挤在一起。
      被照亮的还有书房里成排的书,
      那些老旧的面孔吸引过你,如同
      当年舞厅的时髦女性;被照亮的
      还有冷冽的公路、田野、沟渠
      和运河上的桥,当指针滑过午夜,
      一辆急刹的车,钟摆般掉转。

    在德兴馆

    午餐过后,一汪油腻被清洗,
      露现的桌纹里可闻松涛,
      阳光漫上来,窗棂
      随一段搁置多年的友谊逐渐升温。
      别后的细节不必多问,无非
      是一把摔碎的琴黏合了
      脊椎,旋律再次响起时,
      多出了风暴,暗礁,无边的泥淖。
      此刻血液并不支持大脑,
      它在胃中困顿,驽马般不前,
      在手与缰绳的离心力间,
      它仍有悬崖需要畏避。
      我们之间从不是雄辩的氛围,
      耳语般的溪流进到心扉,
      有些已是地板下干涸的电池,
      有些汇成瀑布,至今声若雷霆。

    佩索阿

    里斯本进入我脑中,随后,
      那是他的哪一颗灵魂?
      水母般蠕行在石墙边,触手
      被绊住,但拒绝做经院的注脚——
      天空,绝不该说它是监狱的顶,
      但确实到了人类的一次黄昏;
      强大的船队,已将恐慌
      扩散到陌生的种族、岛屿、大陆。
      在非洲的童年类似先天旅行,
      离开过,就不可能完全地再回来——
      闪电已背叛成避雷针,教堂的窗
      是聆听了太多的忏悔而聋掉的耳朵。
      他的虚无里住着各种人。
      他有一个热衷通灵术的姨妈。
      他和卡夫卡是未谋面的同事。
      希腊的卡瓦菲斯是他失散的兄弟。
      每晚,在那家熟悉的酒馆,
      从杯中的大西洋溢出的,不是
      金色的维纳斯,而是一群
      想上岸但找不到人身的海妖。
      必须在回家之前找到一个办法,
      不当阁楼上那种破产的天才:
      鹅毛笔,肺炎,染红的手帕——
      要当恺撒,就要先发明无数庞培。
      ……升起来了,无人看见的
      满城战火。升起来了,你
      沿着台阶走上了最后的一级,
      而围绕你的血泊,元老院里的
      每张脸升起来,说他们才是你
      (随一声尖厉的刹车,酣沉的
      额头隆起了包,酒醒,
      庆幸是一辆空电车到达终点)。
      你下车,在地面卸落一道道影子。

    宾夕法尼亚煤镇

    是乌云移走,
      山冈的鹿群顿住脚步,
      瞳孔像从岩画复活。
      是被镀亮的门楣,
      宣告大楼里
      停战协议又一次被遵守。
      是海面以下五百米,
      被锯的缝仍在黑暗中残留。
      是何等忘我的追随
      让影子从不腐烂。
      当耙草的男人抬起了头,是
      他感觉自己积满煤灰的手
      才探出矿井——
      而太阳从不关心它照耀了什么。

    夏日时光

    坏脾气的楼从每扇窗里
      瞪视来路,每隔一段时间
      就会有一个窃贼大摇大摆地
      来,领走这里的一个女孩。
      血缘总是输给荷尔蒙;
      一只咖啡壶砸向琴盖,
      钨丝爆裂了,下水道的哮喘
      阵阵发作,火警响彻另一条街。
      她们也会回来,越来越少地
      回来,眼角多出了皱纹,
      挨近无需再踮起脚尖的窗台,
      啜泣,却没有悔恨到真的要回来。
      它笃信蚌壳的伟力,爱的
      黏液,层层缠裹的绷带;
      看,门廊下又一个女孩,
      熟透的嘴唇像伤口渴望绽开。

    二楼的阳光

    1
      结束了一天的眺望,我像
      一无所获的渔夫往回走。
      也许不应该背对海,但
      我的科德角就是那片
      沉寂的沙丘,固体的
      光,偏执的几何学——
      通往灯塔的路旁,
      立着那些炭笔般的木桩。
      落日还没有冷却在山沿,
      余晖像钢叉插进干草垛。
      沿途,仍在搜寻一幅新的构图,
      但愿它能对应永恒的结构;
      忽然我就看见了两个你
      同时出现在阳台上——
      2
      一个半裸着,像粉红肉团
      挤垮了鲁本斯镀金的画框;
      另一个长出了银发,坐着,
      平静地阅读梭罗或园艺学。
      战时峭壁上张贴的海报女郎
      和礼拜堂里的长颈陶钵。
      喷出了马辔的热气
      和辽阔的霜。
      不,是海量的你涌动在
      一朵无法定格的浪花内部;
      在岬角般的屋顶下,
      门变成了旋转门——
      这是可能的:在唯一的入海口,
      人至少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

    旅馆房间

    我母亲的朋友微笑着,微笑着,
      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的床沿——
      其实她已经告别了所有人,
      去了那家谁都会去上一趟的旅馆,
      在那里她也这样坐着,但低下了
      头,看着诊断书就像看着一张
      汽车时刻表并且找出了最近的班次。
      至今她还在这里微笑着,她的脸
      偏离了古典大师们的构图法,
      避让着一束天窗投下的光,
      但每次凝望,我仍能不断成长;
      她穿上鞋子,拎走行李箱里
      那些去地下陪伴她的东西——
      留下了我们在苦痛中最缺损的自尊。

      本文标题:在德兴馆(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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