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丹丹
“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近来读《脂砚斋评石头记》,不知怎的,读到这句,竟倏地想到了猫哥的画。
猫哥者,寿州三木君洪森先生也。早年,身为广告公司老总的洪森,以“三木”为艺名,在书画家济济一城的寿州,因画猫而著称,加之其人有侠气,便博了“猫哥”之名。这雅号或浑名,不知不觉便在小城的文人圈里扩散开来,大伙儿都以拥有一幅猫哥的“猫”为雅事。我也有幸,收获了一把《猫趣图》的折扇。却又不幸,不知何时何地将它遗失,想那折扇一直被我晾在家中的陈列架上,所谓“遗失”,定是被爱“猫”者顺手牵去了吧?“窃”猫不算偷,乃文人逸趣也。
想起那年春节,书法家、摄影家兼作家邵军叔叔设家宴,小城里的一众文人墨客汇聚一堂,簇在摆满佳肴的餐桌上热火朝天地拼酒。我不饮酒,吃饱后中场退下,空出位置让那帮酒仙或酒疯能大幅度地抡起酒杯炸罍子。我退到邵叔叔的书房,书房里有直抵天花板的满壁藏书,有贴窗近门的大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另有一只青花瓷瓶,瓶内斜插一枝蜡梅,蜡梅花含着灿灿的花骨朵儿,像小孩子玩闹时故意鼓起的腮。我正出神地望着那孩儿腮似的蜡梅花骨朵儿时,“看什么呢?”起自身后的一声断喝吓得我一惊。我忙回头,只见猫哥挂着一张醺醺然的醉脸进了屋。我忙答:“看蜡梅呢!”他说:“哦,好看!”说着,就大步迈到书案旁,以迅雷之速,画出了那张至今还悬在我家客厅的《梅花图》。那幅画上猫哥一笔草草绘就的梅枝,“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那幅画借脂砚斋的这句批语来评,甚是洽合。那是2009年的春节,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时光轮转,人也兜兜转转。猫哥早已不是“寿州三木”了,这些年,他天南地北地游历,拿着他的画笔,揣着对艺术的挚爱之心,在广州、北京、扬州学画、作画、教画。记得2016年春天,我应邀参加一个文学采风活动,在幽静山谷里遇见一群写生的画家。当地的导游介绍说,这是清华美院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到此采风。我听了,忙凑到一块画板前看画。“看什么呢?”又是一声断喝。我回头,惊喜地大叫:“猫哥!”原来,猫哥就是那位带着清华美院高研班学生来写生的班主任。他放下生意,于2014年去清华美院进修,次年留校任班主任,一待就是五年。2021年春,在市文化名家的培训会上,我遇见了特意回乡参会的猫哥。我没有问猫哥清华园的六年他收获了什么,只央求他让我看看他的近作,十几年前我就赏过他的许多画,如今我家里还挂着四幅他的画。他的画,懂画的人看罢都说很有意境。
《家园》 洪 森/作
《无上清凉》 洪 森/作
晚上,猫哥的画一张张从微信传过来,看得我瞠目结舌。如此看来,十几年,对于猫哥的绘画艺术而言,的确是翻过了完美的一轮。他的画,无论是山水画还是花鸟画,呈现在我眼前的都是一种全新的调性。过去读他的画,读的是意境,如今,读到的不仅是意境,还有意蕴。
在那水墨澹澹的山水长卷里,坡陀起伏,林峦深秀,笔墨纷披,苍茫简远。细观,那是以书法中的草籀笔法入画。所画之树“有叶树枝软,面后皆有仰枝”,而松树不见根,如君子在野;所画之山,众峰如相揖逊;万树相从,如大军领卒,森然有不可犯之色……此乃如得黄公望真传矣!
再看那幅题为《无上清凉》的工笔画,画的是夏日荷塘,挤挤挨挨的荷叶、莲蓬构成这幅画的重心,荷下留白,裸出水的一角,倒出影子,流出光波。荷之上,大块的留白处鱼群涌动。那鱼并不细化,只是一条条灵动的影子,似有若无地搅动着整幅画,让画成了一个夏日凉风吹拂下的荷塘,动起来又静下去,让观画者眼前徒生出无限美好。这美好又在心里汪起一个无上清凉的池塘。
猫哥依然画猫,看他发来的这些猫,又全然不似过去他画笔下的那些猫了。过去,他画的猫憨态可掬、天真烂漫,是猫的幼崽。如今,那些崽崽们长大了,成了紫藤下、月色里、梅枝上、假山后神色自若的猫大人。我在手机上快速地滑动这些猫的画作,又停下一幅幅细细地赏,发现这些猫太懂事了,它们都有话要说似的,朝着我“喵喵”地叫—它们活了,它们是一群被猫哥画活了的猫,它们是一群有丰富“猫生”的猫。我知道是猫哥赋予它们“丰富”,这“丰富”也暴露了猫哥日臻纯熟的艺术技法与蓬勃的艺术野心。
前年,我在朋友圈里晒自家客厅里那棵攀到画上的三角梅,猫哥看到了,说要收回那画。他看到了被我当作三角梅背景的画,那幅他于2009年春节酒后所作的《梅花图》。如今,他总是想收回他过去的画,甚至不惜拿如今的获奖作品来易——他这是对自己负责,对自己未来的艺术声誉负责。
古人称十二年为一纪,十二年是木星绕太阳一周所需的时间。猫哥就像木星一般,绕着他的太阳—美术艺术无休无止地转,我记下这一纪,并期待下一纪。
我又想到猫哥送我的那把绘有《猫趣图》的折扇。特此通报一声,“窃”扇者可要收好了,再过一纪,您背着我,拿着它,往猫哥眼前一亮,保不准就能换幅精品传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