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禅
我的朋友于卓说他写了一篇小说叫《盘点青春盘点痛》，当时我们正在吃涮羊肉，热气腾腾中我忽然呆了一下，我问，你说的那个小说名字叫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
刹那间，一种悲喜交集的感觉涌上心头，散了酒场之后，我逼着他把小说发到我邮箱里，连夜读了，读后哽咽难言。
这个小说的名字让我想起了前几天的高中同学聚会。那晚，主题恰恰也是——盘点青春盘点痛。
三十多岁的男人和女人们，工作家庭都有压力，上有老下有小，同学中有好多人发了财，有好多做小公务员，还有一部分人，生活在底层。
但我们都还活着。
其中有个同学，喝多了酒，脑溢血，几个小时就撒手西去，抛弃了娇妻爱子和大好事业。从前和他有过过节的同学扑到灵前痛哭，后悔当初吵架和他动了手。
聚会期间还来了一个同学，高中因为早恋被开除，他的女友又因怀孕服药自杀了，当时这是一个特别轰动的事件。他现在开着宝马车，做着大生意，那天喝高了，忽然趴在桌子上哭了，伤心叫着的，是那个女同学的名字。
有一个女生，我的同桌，丈夫出了车祸，自己下了岗，辗转去城里最豪华的一家大歌厅做服务生。三十岁了，人又不好看，只能分配到卫生间，为人递消过毒的毛巾，那天她也喝多了，一边哭一边说生活的不易。
许多人都在说上学时候的旧事，谁的外号，谁的小伎俩，谁的红毛衣。是的，华华的红毛衣。
华华曾是班里最美丽的女生。她有一件手工织的红毛衣，特别耀眼。几乎班上所有的女生，都借过那件红毛衣照过相，我也穿过。
但华华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她一直很优秀，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留学，是我们班的骄傲。后来，她在美国为救一个落水儿童死了——那年，她才二十四岁，她甚至还没谈过恋爱。
班里很多男生暗恋她，在KTv一起合唱《同桌的你》时，班长说，是献给华华的。很多人湿了眼角，我们想念在天堂的她。
我们唱很多的老歌，齐秦的《外面的世界》，罗大佑的《童年》。点播员说你们唱些金曲吧，比如周杰伦，比如蔡依琳和李宇春。大家面面相觑，有人笑了一声，有些无奈。
一寸寸过去的青春里，有多少痛有多少喜?
有的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有的人过得很好，却还在抱怨生活；有的人过得不好，却还往前奔着，不言放弃。
有人开始张罗着打麻将，有人开始交换名片，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人开始说着政界的事，做生意的开始联系生意。怀旧之后，大家变得务实。我的同桌赶着回到歌厅去，因为少去一个晚上就没有全勤奖。她是骑车来的，外面雪很大，打一辆车要十块钱，她说，十块钱，我的女儿可以吃五顿早餐。
我也醉了，和男生坐在一起聊天，他忽然说，曾经，我暗恋过你呢。我笑了笑，和他干了一杯酒。原来每个人都曾经暗恋过，就像我曾经暗恋过一个长相类似三浦友和的男生，那也是青春的专利啊。
天亮后，屋内有好多碎的瓜子皮和烟头，还有凉了的茶，我掀开那些鞋子和衣服，找到自己的包，然后悄悄离去了。
外面还在下雪。明日大家各奔东西，商场的同学又要忙于开拓，官场的同学到处出差，我依然做自己的公务员，写写文章，看看书。日子总是要一点一滴过下去的。
路过音像店的时候，有服务生推荐：小姐，看新片大片吗?关锦鹏的《长恨歌》，陈凯歌的《无极》，十块钱一片，要吗?
我摇了摇头，在前面的面包店买了一个新出炉的提拉米苏，一边吃，一边走，觉得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风中飞着。
【原载2007年第4期《读书文摘》青年版】
题图／佚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