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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天使只是回家了

  • 作者: 杂文选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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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玲珑

      



      这是个寻常夏日的午后,阳光明晃晃的,小睡醒来,接到儿时好友潘小静的电话,说,廖姨走了。只这一句,突然泣不成声。

      我愣怔良久。

      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家跟随父亲从部队转业到位于鲁南某县的那个农场。

      我第一次见到跟父母相仿年纪的廖姨夫妇时,他们是场卫生所的医生。无论相貌气质眼神还是言行,他们都有一种区别于本地人的温和雅致。

      廖姨的先生姓金,我叫他金伯伯。住在一个大院里的孩子们,都是这样称呼长辈的。

      廖姨和金伯伯都是城里人,记得是上海或南京那样的大城市,总之是在南方。但他们很年轻的时候就到了农场,是在农场结的婚,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已经在农场待了很多年。

      农场条件艰苦,交通不便利,县城的医生都不愿意去。所以每一届场领导都努力挽留廖姨和金伯伯。后来,他们就决定不走了。

      廖姨脸部线条柔和,五官纤细,明显带着南方女子的娟秀。她喜欢在深蓝色或灰色上衣里头穿件白底碎花衬衫,并露出衣领,看着特别干净。金伯伯高个头,微胖,戴眼镜,皮肤很白,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卫生所是个独立小院儿,里面几棵白杨树高大挺拔。一排带前廊的平房,有门诊、药物室、小手术室……很整齐。小院儿里还有三间房是廖姨和金伯伯的家,他们就住在卫生所,任何时候都能找到。

      仅一墙之隔,便是我们念书的场子弟小学。那时候每隔几日就会有顽劣的男孩子受伤,老师一次次拽着他们去卫生所处理伤口,然后,几乎全班小孩儿也会蜂拥而至。

      廖姨和金伯伯永远都是温和的。廖姨用镊子夹着酒精或者碘酒棉球,消毒,上药,处理他们的擦伤,然后用柔软的白纱布一层层裹上。若是有大的伤口,就由金伯伯缝合。潘小静告诉我,跟她妈妈缝衣服差不多。

      那些年,感冒、发烧、拉肚子……小病小灾的都不去县医院,廖姨和金伯伯都搞得定。小孩子都知道廖姨打针不疼,几乎感觉不到,那么凉嗖嗖一下就过去了。

      但后来我也见过一次大阵仗。

      那是在一年的小麦收割季,潘小静母亲为琐事跟她父亲吵了架,结果想不开,也或者只是赌气,竟然喝了一瓶农药。等潘小静父亲结束一天的收割从麦田回到家中,潘小静母亲“已经不行了”,口吐白沫,脸色青紫。

      潘小静家住在分场,离总场差不多两公里远。抱着一线希望,潘小静父亲找了辆排子车把她母亲拉到总场,进了卫生所小院。

      當时金伯伯一白天都守在收割一线,也刚进家门,还没坐下来喝口水。可是人命关天啊!那天晚上,卫生所整夜灯火通明,院子里更是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也跟着母亲跑去了。头一次见金伯伯那么急促暴躁,他大吼着让围观的人们赶紧腾出空间,然后,很快弄了满满一塑料桶紫色的水和一根黄色橡胶管。

      嘈杂中听到廖姨问了金伯伯一句:“要不要送县医院?药量太大,喝下的时间又长了,怕是……”金伯伯斩钉截铁:“来不及了,灌肠。”

      几个年轻人跑过去帮忙。而旁边潘小静和她姐已经哭成一团,所有人也都觉得潘小静母亲没救了——就在不久前,附近村里有一个年轻女人喝了同样农药,死了。

      那个夜晚诡谲而漫长。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卫生所,笼罩着所有人。

      后半夜的时候,人被救过来了。我看到潘小静父亲拉着她们姐妹给精疲力尽的金伯伯和廖姨下跪,被廖姨一把拽起来,伸手把潘小静拉在了怀里。我惊恐了半夜的小心脏跳得扑通扑通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那年我九岁,第一次面对死亡和救命这个大命题。而潘小静母亲如今还健在,已平安活过古稀。

      那次之后,我对卫生所小院生出了某种虔诚敬畏,觉得那是一个可以起死回生的地方。廖姨和金伯伯,真的了不起。

      日子哗啦啦地过去,我去县城念了初中;后来随着父亲工作调动,我家也搬到了县城;再后来听说,几年前一个有名的农民企业家把整个农场场院一并收购做了怀旧主题的旅游景点。我没再回去过,也再没见到廖姨和金伯伯。直到这个午后,潘小静的电话又一次把我拉回了旧时光……



      我知道这些年潘小静和廖姨一家一直保持来往,原以为是廖姨和金伯伯救过她母亲的缘故。但潘小静告诉我,其实更大的原因,是廖姨也救过潘小静,用另一种方式。

      那年潘小静十六岁,偷偷和一个男孩好了,做了荒唐事。因为什么都不懂,她怀了孕。当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潘小静和那男孩都吓疯了,那个年代,一个女孩子出了这种事儿,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两个孩子慌乱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处理也不敢声张。而不明就里的潘小静母亲却只当她是病了,坚决带她去了卫生所。

      廖姨问过症状后,静静看了潘小静一眼,给她诊了脉。当时潘小静觉得逃不过去了,她已经做好了豁出去被她妈打死的准备。

      但诊完后,廖姨笑笑说,没事儿,就是吃坏了东西。随后告诉潘小静母亲,说潘小静要输两三天的液,在卫生所住着会比家里更方便些,她可以照顾潘小静。于是潘小静母亲又感激又信任地回去了。

      廖姨一声没吭,转身带着潘小静去了市里的医院找了她的好朋友,给潘小静做了手术。

      在卫生所照顾了潘小静三天,廖姨认真地告诉潘小静:忘记这件事,只当自己生了一场病,现在已经痊愈了。同时也心疼而严肃地告诉她,以后必须要学会爱护自己。

      后来,潘小静跟那男孩双双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结了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而这么多年,自始至终,潘小静的家人和农场其他人,没有一个人知道潘小静曾经犯下过那么一个几乎致命的错——廖姨守住了一个女孩子天大的秘密,也守住了她的命运。

      所谓医者仁心,不仅治病,更懂爱人。所以,他们被叫做白衣天使。所以……我跟潘小静说,别哭,天使只是回家了。

      【原载《品读》】

      插图 / 医者仁心 / 佚 名

      本文标题:别哭,天使只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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