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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石诗选

  • 作者: 诗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5905
  • 哑石诗选
      

    否定

    1
      寒冷使骨头发白使月亮
      绿意盈盈:这是冬日留给我的形象。
      今天坐在事物、阴影的交界处
      忍受热血轻轻的冲撞:
      肉体要消逝徒劳地消逝
      它的过失已得到秘密的宽恕;
      昨夜星空出现的白霜带子
      也是许多尘土中的人看见过的
      譬如普诺提诺斯譬如嵇康
      譬如那条我们一生不可涉足两次的河流
      此时正从浓雾中跨步而来
      像从不动的镜子中(寒冷的时刻
      每人心中都有一面不动的镜子)
      但愿我仍能真实地爱那起身的月亮
      爱它青青抽穗的身子——
      慈悲的腰身波浪般的乳房
      我的恋人曾赠予过我温暖过我
      一如大地温润幼树的根苗
      “她的芳香人怎能随便遗忘?”
      2
      风中露珠滑落草尖
      她稚嫩的肌肤已被深深割伤;
      我听见了细弱、无奈的声音
      由小小的喉咙发出;泥土的沉默中
      她是否还坚持着葱茏的
      渴望?是的我曾反复见证:
      群山在锋利的落日下止息
      我们孤单的爱忍着疼痛
      恍若浑浊的河流在大地上流淌;
      大地如此古老、凶险
      露珠一样短促的我们还需要
      多少世的呼救、腐朽
      才能迎来愁恨消泯的清凉时光?
      3
      我在河边上走
      河流就像一个熟识的人那样
      开始腐烂;我走过
      祖先们未曾走过的街区
      一些从泥土里翻出的老树根
      空气细腻的皮肤
      就开始枯寂;此时
      如果你走进我身体里古老、
      脆弱的集市便会听见山河的呼叫
      榆木乌黑的耳朵
      也会惊讶商贾神秘暴富的消息;
      码头上大船来自异邦
      却依靠本地劳工
      卸下炎热的猛兽清凉的
      武器……那疼痛多细密、陌生
      像落日像落日照着无量的沙砾——
      每一时刻呀你都遭遇着
      湿漉漉的繁花
      它是空的又似乎不是空的。
      4
      那面镜子树叶一样颤抖、平复
      因为我对它说:“爱。”
      过去我也曾爱过别种美色
      却不知道:这实实在在的存有
      大地上或细小或粗壮的河流
      本是幻影本是能以另一种方式
      促膝交谈的密友——
      从镜中涌出?从谁心中
      从那贫病交集的滔滔落日下涌出?
      (有人说落日就是镜子。
      实际上它是另一条垂天而立的河流)
      “昏浊着自己并不察觉。”
      我曾如此粗鲁地对待一切;
      不知风、雨、雷、电
      全是我被无明紧紧捆绑的呼救!
      更不知温顺、缄默的花朵——
      “镜非镜,花非花。”
      一阵广博的痛楚使我满怀愧疚……
      5
      只有这样的春夜才能展开双手
      展开不再沮丧的河流。
      她的血气是我熟悉的从小就熟悉的。
      现在我脑子仿佛“朽坏”
      就像身边随意脱离枝头的一枚果子。
      甜蜜在心里闷着、清凉着。
      一草一木一旦回到某个位置
      都能带来陌生、惊讶而又新鲜的事物。
      而我正是这样看待自己垂下的
      双手:它还未完全回到自己的位置
      它在欲望的煤炭中待得太久了。
      这个春夜风从东边吹到西边
      又从西边吹到东边
      欢乐地把一些灰尘吹进了河流——
      但我没有察觉。“我的流畅啊
      还有某些痛苦的障碍。”
      但我尚未融化那条宽广的河流。
      6
      总以为时光的流逝暗含着
      真理但这错了。
      记得小时候我经常上树
      掏鸟蛋双腿死死夹住树干
      往下滑的时刻右手高高举着
      一副小心、兴奋的样子。
      那兴奋和小心是从身体深处溢出来的。
      后来怀着同样内在的激情
      我潜心研究过数与形的关系
      研究过星空的几何规则、阴影……
      “活着走向亲密的人总是好的。”
      (我开始学会尊重某些废话)
      现在白霜已悄悄侵袭我的发根
      身体也常感到风逐流云
      它们在那里恢复了一种秘密的研究。
      但是今晚只有今晚
      我才痛彻触摸到自己真实的体重
      分解着、敛聚着……
      “它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轻!”
      7
      我往烟灰缸里弹烟灰
      我往身体里堆放易燃的物质
      细琐、平淡但致命的易燃物
      本不被我注意但到处都是。
      事物大概都是这样放进时光里的。
      做这种事当然不会
      耗费半点精神像做梦一样。
      上床做梦之前我还会默默端来
      一木盆清水把自己放进去:
      洗啊洗搓掉整天跟着我的尘土
      搓掉比尘土更细微的
      已经悲哀得悄悄发黑的颗粒……
      我以为这水肯定很浑浊了
      不能用了无论是谁都不能用了——
      可是它依然是一盆清水
      “仿佛没有人用过一样……”
      这是我第二天黎明才发现的。
      8
      一日的消磨尽了
      在那不可重复的小小事物里。
      农家一群又一群城郊的孩子
      蚕豆花正盛偶尔出现了牛粪、沟渠
      还有低矮的争吵和烟囱。
      “一个工程师将临盆的媳妇
      甩在医院里。”暮色垂压之时
      孩子们正在菜花地里追逐无形的锦鸡
      周围一大片闪烁的深蓝——
      是的消磨中不能说有什么在疼痛
      因为波澜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包括此时我不会去看金色的月影
      不会记录置身其中的消失
      不会的。“即使被狠狠吹动着
      也没有什么要紧!”
      9
      春风亦不能解救危世的
      嘴唇。凡过去的,皆有不可言说的
      迷惘——昨日,午后的阳光
      对于此时已是淳朴的傻子模样
      但可使灰烬足够地哆嗦:
      “奔驰夫富贵,泛滥夫辞章。”*
      那个小女孩站在油菜花的嘤嘤金黄中
      亲手折断貌不惊人的一株
      举着“小蜜蜂,小蜜蜂,糖,糖……”
      而我似乎放弃得不够
      即使是傻子也放弃得不够!
      种种缠丝的捆绑和青色天雾般的
      巨大解放之间我听见
      骨头悄悄镂空、拗断的脆响……
      *“奔驰夫富贵,泛滥夫辞章”:引自郭嵩焘《陈府君墓碑铭》。

    盲爱

    一律金樽、美酒,一律恣意流淌!
      但用白酥酥之羽毛,轻挠你葱翠如烟的耳廓。
      遥见窗外岷江,就涩涩发问。
      古人瞳孔里,一律铺排了又白又薄的轻霜。
      恶少们,向往星际间轰隆作响的火车。
      此煌煌盛世也,应传诵,环肥燕瘦的烟花、柳巷!
      得细用马尾,逗弄你脚心,花样繁复,
      反应竟一律的娇嗲:痒啊,痒,连心尖尖都在痒……
      继而,端坐黯淡蒲团之上,丝巾裹头:
      黑社会已经营得彬彬有礼,谁还好意思冥想呢?
      便辞了苦瓜般父母,斜刺刺,昂首云游!
      即使无权现身说法,也可抛砖,砸他个吊儿郎当……
      够了,够了!就在你眉心种棵樱桃树吧,
      风吹过,爱上这个世界,就要和她一起动荡。
      2005年8月10日

    泊莽莽兮,其意清高而有肥脂?
      花重锦官城,你开始飘荡小胡须之焦黄,
      与靓丽车模粗俗玩笑。偶尔,
      拖曳干草蓬松的双股,梦着溪畔归来,
      惊讶于苦笑都清澈了——
      麻布衫袖口,必定拂起呦呦鹿鸣之水滴!
      毕竟老了!毕竟将落齿于秋风,
      语病也迭出。而家国之痛,连呼:“侥幸也……”
      记录绿色奥运,需劲健笔力,如活塞!
      好在,那孩子已学会婆娑跌宕,鼾声赛春芽:
      嗨,睡在陡长的税率里,你也能
      哈哈大笑?他熟知纳斯达克,你不知。
      游荡于车展,其足尖轻捷,目光似雪。
      泊莽莽兮,其技也雕虫,其旨亦禁邪!
      可再读一遍:“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
      2006年

      本文标题:哑石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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