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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茂盛自选诗

  • 作者: 诗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4333
  • 劈材记

    清晨。起身。打了个幌子
      接着又在院子里劈柴
      “嘭嘭嘭”,爆出的几排声响
      令懵懂的身体,瘫痪在
      一分为二的自在与喜悦里
      我不得不描绘远处的鸡鸣犬吠
      是它们把我的身体抬得更远
      草垛上,涧谷中,晨钟暮鼓之间
      我有无数分散于四处的形骸
      看似无穷,其实每日都在减去
      又不得不惊讶于窗外
      新枝抽出悲喜,黄鹂声张了虚势
      泥土里,我已不足一人
      向下的坠落半枯半荣地映照着
      墙角那把披头散发的斧子

    地 下

    我在宅后的菜地里,
      收集池中的涟漪、露水里的
      灰尘,和枝头的鸟鸣。
      而地下我曾生活的居所,
      四壁可供无数个自己奔跑。
      在它隔壁的仓库里,
      储藏的春天卡在门缝里。
      有人喜欢如此轻唤它:
      涟漪。灰尘。哦,鸟鸣。

    行 乞

    我提着水桶里的如来四处乞讨
      我欢快地去云端乞讨
      水桶里装着雨水、游尘和自我散去的夜晚
      夜晚储存的盐,微微有些发甜
      它们更喜欢在我篮子里
      化作一片汪洋,拼命跨出空宅的门槛
      我也提着篮子里四处施粥的基督
      追逐云端的祖父。我绕过高坠的星子和村庄
      在菜园的那头把他的摇椅悬起
      我还要在如来和基督不便深入的地方
      掘一口枯井披于身上。我告诉他
      现在,我是你的物种,我愿替你在草间烂去

    池 荷

    聆听波光向湖面散开,
      涟漪一圈一圈添加她思春的重量。
      一小撮思春的重量
      用于轻弹。
      柳暗花明的轻弹赋池荷以形骸
      有时,我整日望着湖面出神,
      以为总有一条小径将会从塘底引我回来。
      回来,是为了被再次忘却?
      忘却枯荷的斜茎里还藏着鸟头;
      忘却鸟头染上的荷色苦难般深重。
      是一只鹪鹩,
      出生入死捎来被锯去的池塘一角,
      顺便将池荷的细骨装进体内。
      而我正轻轻收拾亲人们散落湖面的小碎步,
      与轻弹的涟漪一起折进木盒内。
      我曾目睹他们背着塘底孤坟,
      沿一枝池荷攀上琉璃界。
      但他们于顷刻间
      又化身为涟漪里一小撮思春的重量。

    入秋,有所念

    早晨有半刻假寐,闭目听
      风绕过枝头的呜呜声。
      入秋以来,这已是我每日所遇。
      这些不易辨认的呜呜声,
      仿佛旧相片上斑驳的光影。
      我自囚于伏向窗台的光影,
      如一只节食的斑鸠,
      小心应付忙乱的日子。
      “但,这又会是谁最为熟稔的,
      从此后的蹉跎中,觅得佳句?”
      “我配有这突如其来的
      念想吗?”每日,闲适得可以反复自省,
      反复照见诟脸迎向
      铺张的寂寥,而寂寥
      却仍是铁锈锁着的语调。
      我算是爱过这寂寥的既往的。
      友人曾隔三岔五登门寒暄,
      在院子里摘豆、锄笋、诵经。
      对我所患之疾,
      他们早已知觉与了然。
      而醒着,是午后的蹉跎。
      我折下一枝案头假的桃花,它递来一瓣
      两不相干的枯荣。
      仿佛信中所言:
      “我随你来到,却一直隐身不及。”
      入秋以来,此类念想更像是我
      没落的诗学;更像是铁锈里长出的檀木香。
      窗外,风正绕过枝头。
      飘浮的光影里,
      我念想这个午后又会与谁相遇?
      还时不时念想隔壁的她终将有些厌倦,
      把思暖的身子
      一段段灌进清凉。
      随手将信札束之高阁。
      她以为他已读到她的杳无音信。

    C城

    空客昂首将我们送上云端。
      在云端,想象力为我们陪葬。
      多余的灵魂溢出身体;可是,
      我们真的有多余的灵魂吗?
      在去C城的半刻假寐里,
      我们捕捉到闲思和它刚吐出的骨头。
      我们各自用当日的报纸,
      遮住即将被它辨认出的旧脸。
      而我仍不知我们下一站将落脚何处。
      在C城尚未抵达之前,在云端,
      我早早念及另一个目的地,
      对同行的你们,是否有些不吉利?
      此刻的C城或许已涌出山雾,把我们
      多年前的踪迹抹平。我们将去
      再次拜访的诗人,已在云端化鹤。
      他的诗句,曾让我们误解他在晚霞里隐居。
      我们始终需要有那么点错觉,
      这样我们的迷路才可不被叫做迷路。
      在去C城的空客上,我想,
      在云端是否也会有谁误入歧途?
      同理:我们还会出其他一些
      不值一提的错。譬如,
      我们没有一点多余的灵魂,
      但灵魂里,却有多余的灰和丧歌。

    木狐狸

    弃子不算缴械,算捕风捉影。
      也可看做为后一手播下危言;
      危言,从来不会仅用以耸听。
      “嗯,高招!”你送来喋喋不休,
      又乘势在输赢里鲤鱼打滚。
      满盘行云流水却仍是假技艺。
      其实我后一手已露端倪——
      手缚不如脚踢,不辩甚于穷究。
      黑白两道,无关乎明暗人性。
      也有例外:一把妖刀上的政治,
      轻似天鹅绒,重过落子无悔。
      “这回,我说的是狐狸而非鹤。”

    小微漾

    我已经触摸到了。它几乎就是。
      比如短裙内的小微漾。
      比如死者嘴角煮透的寡味。
      多么淘气啊两倍大的小宇宙。
      玲珑剔透里隐藏的恍惚无边,
      如囫囵,吞下枣模样的褶皱。
      而,一半的昏眩仍在。
      它却又潦草得揪心。
      一颗颠倒的轻率,实属意外。
      意外这缓解的色情来得猛,
      抵消我不懂赞美的亏欠。
      我几乎触摸到了,但它又不是。

    煞风景

    试问:如何掸去沾满身的迷乱?
      线头里埋着不可多得的隐秘,
      借一路愁山苦水我忙着数欢愉。
      来得及撒野,却来不及止渴。
      这浮夸的郊游受哪阵睡意相邀,
      身心脱离于凭空一跃的归途中?
      但见,远眺成就了近视——
      有庞然大物春眠里虚位以待,
      因为懵懂,她说没便没了。
      更多剖析将来自唠叨后的忽略。
      我不认为草鹅经过的就是小径;
      她也无意把半幅风景看做风景。

    佛简:涅槃

    壁上的画中人,自觉满身
      清凉,隔空抓一把灰烬
      抓一把骨头里的黄沙与宗教
      他在丹田附近,有意种月光
      砌长廊。抱着一口枯井
      口占一绝,问天堂为何物
      欢喜中我借他的身子
      往里面搬木柴和稻草
      把它固有的炉火点旺
      因这灌顶的空明,我在壁上
      沉于画中灰烬。而他撒开
      四蹄狂奔,形骸散了一地

    佛简:般若

    早晨起来,在菜畦里小坐。
      那已成形的菠菜,借自身的丰沛与圆润,
      荡漾着无以名状的翠绿。
      柳枝间,稀松的鸟鸣远而未远。
      有犀利的曦光各自来到我的身旁。
      在我身上,刨出层层木花。
      我因此可以脱得清浊相间,脱得越来越无形
      只剩一副打了补丁的膝盖,
      供悬而未决的自己,驻心向外。
      我也借膝盖里的笔墨,
      画垮掉的杯盏,和杯盏里泼出去的山水。
      我画的菜畦,有菠菜可以映照。
      而那小坐的人,
      得意中已离地而去。
      我见他后脑勺凿有呼吸的缺口,
      缺口旁,结着的是般若一样的树瘤。

      本文标题:施茂盛自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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