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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慧怡的诗

  • 作者: 诗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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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灵 泊
      灵泊寒冷,我知道。
      夏日末梢,我见到一名隐士
      隐士和他金红的狐狸
      獭白的猫,壁炉上涡旋的马蜂
      油亮的葫芦,扎人的蓑衣
      隐士的家中感觉不到寒冷
      我们坐在花园里饮酒
      被爬山虎吞噬的山墙不断抖落
      生脆的枯叶,湿润的蜗壳,半截壁虎
      一只老鼠在近处翻检熟悉的宝物
      我们坐在花园中,直到秋日的苹果纷纷滚落我的肩头
      直到白葡萄失去麝香,梨失去她寒碜的红
      直到我成全预言只身落入灵泊
      好冷啊,这儿没有可以踩实的土
      让我种一棵酸枣,回旋的雾凇
      染蓝了一切,密密匝匝似负冲的水墨
      灵泊里没有奇行的巨人,狼的眼珠,蝙蝠的尖喙
      没有苦苦呼救的人,甚至没有灵魂受苦
      幽蓝的轻霾折叠着自身,掠过沙漠松针
      掠过雪原燃烧的褶皱,透视阻挠的云朵
      而它们也认了罪,跌下来,晒作罂粟壳,被踩扁
      发出崎岖的玻璃声;我光脚踏过云田
      脸在雨衣里涨得通红,我精确地踩了又踩
      身后是一畦装满鱼化石的脚印,我朝山阴走去
      看见老鼠匆匆把脸藏进蔓蓉树冠
      灵泊寒冷
      每个知道秘密的人都应该保持沉默。
      我不能乖巧地枯坐在山中
      都怪山碧茵而雨又飘起来
      抛起的苹果暴露了它其实是豪猪
      而我早已进化成可以随地入睡的人
      豪猪松开雪白柔软的肚子
      它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并不警惕我
      我满身的苍耳奏着无忧歌以为自己是编钟
      半青半红的板栗在我掌心展示幽幽虫洞
      可是时间旅行早不能使我发生兴趣
      我呀,我
      不能乖巧地枯坐在山中
      再多的枯叶也吃不尽我泄密的掌纹
      清泉兄弟,落日姐妹
      桥洞妈妈呀,今天我没有羊群逗你们发笑
      但是月亮昨晚告诉我它其实是一盆皂角
      在塘之浅,我以月亮漂洗木屐和斗笠
      竹子簌簌响动而野鸭看着它变小
      并在月晕消失时抖了抖羽毛
      我要好好地枯坐在山中
      目送他们珍重托付的身体轻轻被辜负
      在山之深
      再没有什么比辜负更加美妙
      灯 塔
      我希望一切都静一点,再匿一点,像这
      黄昏山岬骤然闪现的海平面
      多么满盈,亟欲倾泻,却神秘地含住犹如寰宇花旦的眼波
      停在教我止息的一刻,像启示录被踩了刹车
      我慢慢拉动我的骨骼上山,初绽的蓝铃敲响别人的丧钟
      喜鹊斡旋出蓝尾的预言,蓝针自猫眼扎我指尖——
      这世界岂不是蓝之注脚:白茅、罗勒、秋桔梗
      岂不能调一味显影药,配你新烧的鹦鹉杯,喝半盅
      够洗出你灵魂的蓝印花片,都满上
      就是一场图像刑侦学的深渊。我返回海角,划着纸裁的愚人舟
      那灯塔如何无动于衷!就算是,云翳的青空裂了洞
      海鸥的交媾能致疯,上帝的眼泪像噼啪坠落的侦察机
      鞭打它最痛的臣服心,就算是涅槃套成了九连环
      轮回的榫艺让亘古错开的再咬合
      就算桑田又遭了沧海的灾,鲨鱼吃腻了日冕
      ——灯塔是至高的无解,值得我抱眠。
      在托尔金墓前
      其实霍比特人和侏儒是你来不及装罐的
      手工蜂蜜对吧,养蜂人冷灼的清晨也挖空
      铜壶上歌唱的苹果,延宕他满有恩泽的噩梦
      你溯回的香蕉船,泊在正被云朵拭去刻度的
      牛津运河的钟面,黄水仙在舱顶狎着轻烟
      石臼爱石杵,就入定成一酒窝青苔的弥勒像
      在岸边,铁锈信箱含着铁锁,为你不定期的夜巡
      它已九次咬破了舌根;你的书架透过舷窗翻动我:
      几本洛布丛书,诗体《埃达》,古英语修辞字典
      蜷成虫洞的泛黄地图,《奥菲爵士》的译稿摊开
      至奥菲离开安全树荫的那一页,地下王国的壁龛里
      瓶中胎儿且吞吐珠光:如果一间藏书室不能顺水漂流
      瞪羚还会爱上松鼠吗?恐霉的不是怪兽与批评家
      而我从未醒着跟随你,穿过默顿学院叹息的黄墙
      平躺在安全的驳船,商议六分仪座的航向,此时索隆
      也会是软心肠的臂状星云呢,在银河幽黯的齿缝间
      他汇拢所有结构稳固的星座,为一个灵光永不消逝
      咕噜也可安睡其中的圆圈;填补黑洞的精灵以三色堇
      演绎圣三一,把它抛在墓石上,我的掌心渴望着荆棘:
      “贝伦,贝伦,”千万雪珠在墓穴里深沉而温柔地滚动
      “路西恩。”我假装聆听着宇宙中原谅一切的回声。
      奥康纳桥上的缎子鞋
      我在夜归途中瞥见这只鞋
      肉粉色,灰尘满面,一侧鞋帮已被踩扁
      躺在奥康纳桥畔,俯瞰丽妃河黑色的波涛
      静静承载着被缺席翘曲的空间
      如果在冬夜,一只陶罐弄丢了
      栖身其中的风铃草,一条鳟鱼的立体拓片
      承载鸟类学家暮年的长叹:鞋主人如今在水底
      在树端,在灯火昏黄的城堡背面
      我猜她是一位逆风滑行的狐仙
      二月里,我的老爷爷朋友被积雪困在了萨莉峡
      现在是三月,他没带我去看的冰川湖
      发出不耐烦的喀喀声,金雀花与黄水仙
      是疏松你梦土的蚯蚓连,还有锈红色石楠枯骨
      勾结在薇克洛泥沼间:它们引我来此,它们早已串联好
      通往尘世每座桥的电路。这只美妙的缎子鞋
      假装扇动翅膀的笨蝴蝶,可在嫉妒曾经形影不离的
      同伴的归宿?两只寒碜的缎子鞋,在不同的水面
      承载同样的虚空(虚空是唯一的重负),望见我
      走在高高的奥康纳桥面,乌黑的丽妃河
      撼动着闪闪的通红的鳟鱼,我的牛皮靴很结实
      我得简单有力,像一条睡醒的蚕,才能挣脱它们跳上我
      安全的铁床——蜷紧了,知道终有一天将梦见
      一本日历,上面的数字不是断肢,动物不是毒泪点

      本文标题:包慧怡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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