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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自选诗

  • 作者: 诗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9771
  • 蓝靛果丛书
      长白山下,它让我看
      它身上紫蓝的钻石胎记,
      而你抢先看到的却是
      宇宙的蓝耳坠。从羊奶子
      到黑瞎子果,每个部位
      都比秋天的色情还关键;
      轻轻一挤,深色的浆液
      竟如同火山石的眼泪。
      偏僻的地气里的小小的正确:
      它把自己能把握的真理
      献给了单纯的事物。它单纯到
      可以无视我们和狐狸之间
      有过的区别。它用它的紫蓝
      等候你我多年,就仿佛
      在它的一个瞬间中,
      我们的一万年已远远落后。
      长白山天池
      此地以永生为多情。
      我们轻佻过永生,而多情也粉粹过我们。
      做完爱的人沉得像一袋土豆。
      但在脑海中,上升的洞
      已与天池融为一体,就好像
      新的天地,也可以仅仅是
      一张最蓝的床。
      谷底森林
      现在我想谈论的事
      和完美的置身有关。请不要打断我。
      请完美如你的呼吸中
      有鬃毛触蹭的响声。
      请想想我们其实很少有机会
      置身在我们的清醒中。
      密林中,真理完全站在空气一边;
      毫不顾及我们曾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至于你,假如你不介意
      熊粪和垃圾并列如激进的狗屎,
      那么最好的接触方式依然是——
      怎么走进去的,就再怎么走出来。
      岳桦林丛书
      你所熟知的爱的表白
      在这些长白岳桦林面前,
      不过是我们刚才在岩洞里躲雨时
      避免了一种苍白。你走向它们,
      但它们并不是一个对象。
      你路过它们,见证了它们
      在火山下搭起的三脚架,
      可让生命之美在时光的建筑中
      逼真到何种程度;而从外形看,
      它们更接近在抵达之前
      闪过你脑海的平静的誓言。
      艰难之中,秋风始终是一场试探;
      而它们的倾斜,沿凛冽的坡度
      造就的集体之美,在我们中间
      加深了宇宙的挽留。
      长白山的秋雨
      在白桦林的正前方,它是记忆的发条,
      将我们和微物之神一起
      拧回到可疑的永生中。
      每一滴雨,都等待着一次返回。
      在白桦林的左边,它是史前巨兽伸出的
      发亮的手臂,将我们遗忘在
      遥远的歌舞中的暗影
      缓缓围拢到纯粹的谛听中。
      在白桦林的右边,它是宇宙的洞穴中
      离我们最近的脚步。它在看不见的黑暗中
      追赶我们。当我们站在树林边缘,
      它的终极辨认开始了。
      在白桦林的后方,它是火山的风暴恋人;
      它揉搓着时光的渔线,就好像
      在返回自然的过程中,我们始终是
      我们的最佳诱饵。换句话说,
      即便这是你第一次来长白山,
      也能算得上是重返大地。
      美妙震颤入门
      微风的吹拂中,你仿佛并不在场。
      如果我没记错,你曾向世界的借口借过一匹
      野马。
      一旦命运低于性格,你就解释说
      脱缰的,并不是你的影子。
      同样,微光并不来自缝隙,就好像翻倍的
      紫燕正忙着对宇宙的风景吹口哨。
      一个顶端就这样形成了。
      随手一拍,云的屁股上
      跳舞的梅花鹿已沦为雨的替身。
      如果我想补充,那么拉康好像说过
      爱,就是献上你所没有的东西。
      长河入门
      爱河里很少会有
      这样的距离:你在这一边,
      落日在那一边。连神圣的敌意
      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大河里的魅影倒是从河马
      和鳄鱼那里借鉴了不少完美的面具,
      但大都迷失于榜样的力量。
      我当然不会忽略,时间其实比我们更疯狂。
      但是,和时间的汹涌相比,
      你却拥有更多疯狂的落日。
      我当然不会忘记,绝望的道具中
      正是这些落日完美了我们身边的静物。
      野猫入门
      出没已退化成
      一种结局。蹲卧在古木下,
      和百年的阴影一起
      分享时间的空白
      已成为一道小小的风景。
      从春天到秋天,主人从不固定。
      每个走近它的人,都在不同程度上
      扮演过主人。就仿佛存在着
      一种莫名的对应:老鼠的数量
      日益减少。甚至根本就轮不到
      它来分辨。连晚报都说
      若干年来,羊肉串中混入的老鼠肉
      足以噎死正直的统计学。
      喜鹊入门
      它邀请你出现在那里。
      树林中的安静,决定了
      呼吸的质量,并且决不因人而异。
      那里,倾斜的阳光也漂白着时间的线索。
      它邀请你观看一个表演——
      即使和它无关,飞翔本身也曾是
      你和宇宙之间的一根杠杆;
      而它降落在草坡上,浑然如一个支点。
      在山色中请教一个内部;
      等待答案时,它将你做的梦推入深渊。
      某些人事就这么扯平了;但作为
      一个插着羽毛的支点,它还有别的意思。
      它不代表什么。比如它不代表它身上的黑白。
      但是,经历过全体的否定之后,
      它代表你从神秘的记忆中已支取的利息;
      并且,这同样决不因人而异。
      短诗入门
      和一只夏天的蚂蚁结婚,
      就好像它身上的黑
      是一笔隐蔽的财富,幽深得足以摧毁
      你能想象到的任何权力。
      银杏入门
      秋天的邀请仿佛因为你
      变得清晰起来。如此高大,
      就好像时间的情人迷上了
      挺拔和信仰之间的一种巧合。
      纯粹的愉悦表明,我们不仅受雇于
      金黄的命运,也受雇于金色的秘密。
      或者坦白地讲,我们的迷途
      未必不是宇宙的捷径。
      有过一个瞬间,松鼠肯定听懂了
      喜鹊翻译过来的月亮的留言。
      安静的颜色中,唯有杏黄
      比影子的真理还顽固。
      我们未必不是神秘的受益者。
      因为无名的丧失,你确信
      按原型的尺度,擅长缓慢的刺猬
      是比我们更出色的羞涩大师。
      你比我们更接近纯粹的人;
      假如我没判断错,你身上有树的味道。
      轮到我确信时,你也会赞同
      风景才是我们的底线。
      鸡冠花丛书
      它没有兄弟,虽然在旁边
      马鞭草伸出的手
      已能稳稳接住大雁的雄心。
      外形如此美艳,比我们中的任何人
      更接近完美的拒绝中的
      完美的挽留,以至于秋天的猛烈
      反而看上去像时间的嫉妒。
      它的肉,全都露在外面,
      但你不太相信。你渴望探索
      内部的美。而它坚持除了你
      已看到的外表,它没有其他的内在,
      它没有你能进入的秘密。
      你最好站在飘香的桂花树下别动,
      它的请求带着血色,涉及宇宙的秩序:
      它请求你永远待在它的外面。
      寄自珍珠湖的明信片
      走一会儿,山谷挺拔成峡谷。
      再走一会儿,峡谷又坠落成山谷。
      每一处回流都很冷绿,
      但随便扔出一块石头,
      也能形成一次偶然的突破。
      比如,自由的风景全赖
      自由仿佛并不存在。
      但是对你而言,更好的秘密
      始终是,嵯峨不必很大,
      就能给九月的心灵送去
      一个帝国般的照会。
      请放心。天黑之前,
      晃眼的黄波斯菊为你翻译的
      任何一个影子,都不要钱。
      比如,命运像登山鞋,或命运像毡帽;
      但怎么新鲜,都架不住
      一旦看见野雁,你便会感叹
      假如幸运足够暧昧,这盛大的秋天
      确实有可能越走越轻。
      注:珍珠湖位于北京门头沟区雁翅镇。
      被秘密雕刻过的月亮
      那是一种自觉,涉及
      神秘的快感隐现在
      中秋的月光像斧子的刃。
      等待着收割,但那安静在大地的黑暗中的
      收割的对象,既不是作物,
      也不是我们像红高粱。
      来自记忆的邀请。或者更严格,
      只有向你发出过明确的邀请,
      你的记忆才会触动我们的秘密;
      你才有机会,越过生存的底线,
      潜入我们的轮回。回溯起来,
      很多细节,都像是用一个矛盾纠正
      世界的寓言。当野狼和大熊
      在附近交换仿佛和我们无关的
      暧昧的猎物时,黑暗如砧板,
      沿虚无的尺寸,占据了整个天空。
      但是,作为被雕刻的伴侣,
      月亮并不想吓唬你。
      凭心而论,在你见过的
      所有斧子中,只有它是圆的。
      它以圆为宿命,热衷于神秘的团结,
      并不在意我们究竟能看懂多少。
      总得有人出面替我们给万有引力一个面子
      吧。
      它只是偶尔有点像镰刀。
      为月亮服务
      你换了身衣服,就好像你最近认识的
      魔术师是个女的,比男人还知道怎么欣赏
      周星驰的电影。用傻笑叫停
      时间的精神分裂,就好像给生活一个面子,
      吃亏的,只可能是魔鬼。
      而你确实表示过,仅就人生的技艺而言,
      用金黄的落叶,就可兑现一笔隐蔽的财富,
      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但一旦我们显露出认真,它们又不过是
      一点小意思。有意思的是,你的孤独也不过是
      你的认真超过了死亡为我们划定的界限。
      你向我打听如何为月亮服务。
      它为我们服务了那么久,难道你感觉不到?
      或者,它为你身体里的某个秘密工作了
      那么长时间,且从不以我们叫不叫它蓝月亮
      为要挟,
      你就没觉得一点歉意?好吧。
      但是听起来,就好像不叫它红月亮
      我们会失去你对宇宙的信任。
      有时,我更想表达的是,表面上,我欠它一碗
      酒;
      但实际上,我欠你一只整过容的青蛙;
      因为不叫它金黄的月亮
      你会憋死。而金黄的月亮背后
      你的身体始终比世界的黄金更出色。
      或者这么说吧:但凡涉及胜算的微妙,
      必遭遇冒名的春秋结伙而来,
      递上白条,眯缝起权力的白眼,
      索要一个完美的贿赂直到它足以媲美
      爱的礼物。而你已完全想不起来
      那是在何种场合里,对着浩荡的纯粹,
      你第一次叫它黄月亮。但听起来
      就好像不喊它苦月亮,你会对不起
      卧底在人海里的心针。
      ——赠康赫
      给秋天一个理由
      我订购的铁树
      在电话里说:先生,您订购的
      铁树到了。请不要误会。
      我绝对不可能听错,
      正如你说过,我们的口号里
      还缺少一个:为月亮服务。
      于是,我打电话告诉你:我订购的
      铁树到了。如果你不过来看,
      你就是电话那一头
      它开出的那朵花。
      拆 迁
      你付过钱,也按过手印,
      也给迷人的权力穿过一条裤衩,
      还用白手绢擦拭过,无底洞的后视镜;
      但是一点也不奇怪,那房子并不存在。
      要么就是,等记忆完全恢复时,
      房子已不在原来的地方。
      这一切有秋天的月亮为证。
      你把前门关上时,皎洁的月亮像你的女儿,
      带着从车站上失联多日前
      只有卖冷饮的人见过的最后一副表情。
      你把后门打开时,金黄的月亮像你的儿子,
      已被大麻出卖,而耻辱并未获得新意。

      本文标题:臧棣自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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