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国雄
穿墙术
从马边回乐山
进了城，到小区门口
发现一只昆虫跟我同车了
好几百里山路。我下车
它跟着下车。走进花园里
才知它是鞘翅目的萤火虫
身体透亮，哗哗地流放光芒
像是动用了群山的合唱
直到女儿把它关在门外
凌晨惊醒，见它在我床边
打量世界的样子，像极了女儿小时候
目送我出门，流露出某种担忧：
“爸爸，你不能抛下我。”
瞬间，山里的白月光
仿佛获得了穿墙术
再也捂不住了
从我身体里、心里
全都跑了出来
清明诗，或怀念童年
1
我带着我去看另一个我
这是最好的祭祀。只有这个我灵魂的死者
至今没有墓碑。只有他还在故乡等我和春天
候鸟般飞回去，拜访那个曾以琥珀为镜
现在又在梦中描红，替光吸走了黑色的背影
给我一个面目模糊的童年拥抱
2
当年采蘑菇的一条泥泞小径
通往父亲的果园，母亲的菜地
爱走投无路的时候，两座荒芜坟冢
已经变成萤火虫的解忧杂货店
被鸟儿叫出乳名的人，穿越时空的困惑
再也等不到中国浪矢的回信了
那些坟上的野花，双眼皮眨动
像在保鲜灵魂的落雪，不被时间融化
3
如果有陌生人来，她会告诉你
赤脚往前走，会走出背井离乡的困境
慢慢向后退，或能捡到青涩的爱情
站在原地，春风吹乱了满头银发
能看见所有不可见的消失和重逢
长了不腐的根，伸进深不见底的喜悦
和痛苦之源，吮吸鲜血的朝露
成为记忆里最遥远的那部分
4
这是最好的相遇
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炊烟带我飘过田埂的几秒
一垄荷塘就要清澈起来了
我们微微侧了一下身体，轻巧地
让过了彼此。仿佛完成了某种交换
然后转身离去。抬头见垂钓我们的蓝天
各自飘着一朵白云，没有橡皮擦愿意
擦去，那需要缅怀的柔软的干净
5
濃得化不开的时候，我这朵屏住了呼吸的主
趁一道闪电还在他前额，想撞他的那朵云
一个满怀。让两朵思念的云，合二为一
把曾经杳无音讯，但不可复制的惊雷
还给我。等我抛弃人间这个我自己的赝品
心跳加速，或静若回环地搂着一条
曲折的还乡路，赴落日的晚宴
6
从此，我从水中经过，必与他同在
从火中行过，被烧的身体，必与他
连成同一次喷发中冷却的火成岩
时间久了，心会生出一些缝隙
哪怕一事无成，也有光漏下来
与爱合影，见万物都是细雨
忆菖蒲
悲伤是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她突然走进一个人的心时
像在迎迓一场暴风骤雨
身体里早已泥泞不堪
既无瓦盆可倾
也无屋檐躲避
但她还爱着这样的人间
骤雨初歇，恩怨洗净的村路旁
比我更快到来，又更快离去的
一株叫菖蒲的植物被连根拔起
在她临死之际，细瘦的秆稃
像剜走了我心跳的剑状的手
还举着一片湿漉漉的天
她的爱会有力不可支的时候
时间也终将松开攥紧的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