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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燕京图书馆藏孤本明刻《明千家诗》初探

  • 作者: 中国韵文学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9204
  • 李成晴

      (清华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084)

      日本斯道文库藏元刊本《千家诗选》牌记曰:

      两坊诗编,充栋汗牛,独是编诗人莫不称赏。

      又成篑堂文库藏元刊二十二卷本《千家诗选》牌记曰:

      总是题咏,无一闲话,真诗中之无价宝也。不惟助诗人之唱和,亦可供童辈之习读,故名曰《千家诗选》。

      两份牌记道出了《千家诗》在元代受欢迎的程度,据此也可看出元人已经把此书的功能推广到了自吟咏以至启蒙的不同文化层次,可谓“老少皆宜”。降及明清,《千家诗》的影响有增无减,与《三字经》、《百家姓》及《千字文》并列成为了启蒙教育经典读物:“《三》、《百》、《千》、《千》。”例如刘鹗《老残游记》第七回曰:“学堂里用的《三》、《百》、《千》、《千》,都是在小号里贩得去的,一年要销上万本呢。”

      大凡某一著述体式,若已成为经典,后世必会有起而模拟的著作出现,例如杨雄、王通等人的“拟经”实践,子部《世说新语》之后有《大唐新语》《明世说》一系列的仿作,集部《本事诗》《唐诗纪事》之后有“本事”、“纪事”一系列仿作。《千家诗》也是这样,由刘克庄《后村千家诗》诸版本的衍生,到谢枋得对《千家诗》的重订,再到王相再修订,已经能够看到《千家诗》成为了一部被不断翻刻不断修订的选本,这也证明了其在书史上的地位,实际上具备了进入经典序列的资格。因此,依仿之作《明千家诗》的出现,自然属于题中应有之义。

    一 版式及义例

    《明千家诗》由汪万顷选注,计四卷,可考者在明代有周氏光霁堂、余氏萃庆堂两种刻本。《明千家诗》刊印后,并未引起多少反响,以至于明、清两代学人皆未提及。然而此书却曾东渡日本,并在日本有翻刻明余氏萃庆堂刻本行世。今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一部,为李盛铎旧藏,著录曰:“《新镌注释出像皇明千家诗》四卷,明汪万顷选注,日本贞享二年(一六八五)洛阳青堂浅野久兵卫重惟刻本。”大连图书馆亦藏有同一版本一部。

      笔者在调查《明千家诗》之明刻本是否有传本存世时,唯于哈佛燕京图书馆查阅到明光霁堂刊本一种,存卷一、二,封面题编号 T5237.7/3142,且有英文印戳曰“CHINESE·JAPANESE LIBRARY OF HARVARD YENCHING INSTITUTE OF HARVARD UNIVERSITY NOV8 1939”。卷首钤仿宋“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珍藏印”阳文印章。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乃哈佛燕京图书馆之前身,据此知《明千家诗》入藏哈佛当在清末民初。

      本书扉页大字刻“新镌注释出像皇明千家诗,光霁堂刊”,卷前有吴道南《皇明千家诗引》,每卷卷首作“新镌注释出像皇明千家诗卷之×,云林汪万顷彻可父选注,南雍周文卿以忠父校梓。”该书半叶九行,行大字二十字,小字十九字,花口,左右单边,单鱼尾,花口作“皇明注释千家诗”七字。此本未见于中土各图书馆著录,当系仅存于世的孤本明刻。

      按《明千家诗》选注者汪万顷生平于史无考,序作者吴道南,号曙谷,江西崇仁人,万历十七年进士,官至礼部尚书,《明史》卷二一七有传。本书刻印书坊光霁堂乃明万历间大梁人周光炜的书坊名,所刻书多医籍,如唐张太素《家传太素脉诀》、龚廷贤《医林状元寿世保元》、李中立《本草原始》等,集部刻书可考者有袁宏道《黎云馆类定袁中郎全集》二十四卷。据此可大致推断光霁堂本《明千家诗》为万历中后期刊本。

      《明千家诗》之编选,旨在接续《千家诗》的范式,这从标题即可看出。吴道南《皇明千家诗引》中亦言及“与昔《千诗》并垂不朽,厥功岂在宋谢叠山先生下哉”,足证汪万顷在编选时是以谢枋得《千家诗》为标范的。《明千家诗》之模拟谢枋得《千家诗》的义例很明显,首先,谢枋得《千家诗》变《后村千家诗》之按“仕宦门”、“人品门”之类分门的方式为按春夏秋冬时令为次第,故七言绝句部分首程灏《春日偶成》,后以夏秋冬次第排列。而汪万顷《明千家诗》卷一列“春景”、“夏景”子目,卷二列“秋景”、“冬景”子目,首选吴伯宗《春日应制》,终以殷奎《除夕旅怀》,两卷全为七言绝句,对谢枋得《千家诗》的义例可谓亦步亦趋。

      就《明千家诗》的注释而言,则是仿《毛诗》小传“序首+续申之词”的注释义例。《毛诗》小序分“序首”和“续申之词”两部分,历代经学家已多有论说,例如成伯玙《毛诗指说·解说第二》便认为子夏唯作序首,而续申内容则为毛公所作:“其余众篇之《小序》,子夏唯裁初句耳,至‘也’字而止。《葛覃》‘后妃之本也’,《鸿雁》‘美宣王也’,如此之类是也。其下皆是大毛自以诗中之意而系其辞也。”不论“序首”和“续申之词”是否果为子夏、大毛公所作,这一解《诗》的阐释模式实质上对后世产生了范式性的影响。

      汪万顷《明千家诗》的注释义例便多仿《毛诗》小传,形成了首句解题综括主旨后续揭示诗义的义例结构。例如卷一杨承鲲《春日泛爽亭》下解题曰:“伤商税之害民也。郊外荒城……”余翔《春园即事》下解题曰:“自叙其卧而理也。言治邑无事……”高启《销夏湾》下解题曰:“此公被谤谪而作也。无故被谤……”卷二龚勗《立秋》下解题曰:“老龚职冷官于荆州,不得志于上官而寄兴也。仲宣……”皆是对《毛诗》小传“序首+续申之词”的模仿。当然,这种模仿《毛诗》小传的传统,在白居易《新乐府》组诗已经非常系统且整饬。陈寅恪先生论白居易《新乐府》规仿《毛诗序》曰:“乐天《新乐府》五十首,有总序,即摹《毛诗》之大序。每篇有一序,即仿《毛诗》之小序。又取每篇首句为其题目,即效《关雎》为篇名之例。全体结构,无异古经。质而言之,乃一部唐代《诗经》,诚韩昌黎所谓‘作唐一经’者。”汪万顷实际是对这一义例传统的自觉继承与实践。

    二 “以意逆志”的注释特点

    吴道南《皇明千家诗引》认为本书注释“以意逆志,其义灿然中天”,精辟地点出了汪万顷各诗注释“以意逆志”的手法。具体分解开来,又表现在以比兴解诗、心学倾向、颂圣情结、望“官”生义等方面。

    1.以比兴解诗

    汪万顷《明千家诗》注释的最显著特点即是以比兴解诗。这在阐释一部分明显具有比兴意味的诗作(例如卷一状元张昇《夏日应制》)时不失为方法上的通衢大道,例如卷一释李梦阳《夏日阁宴》诗,颇能自圆其说:

      

      表1

      汪氏同时又将这一方法推阐开来,用在了许多并无明显比兴迹象的诗作上,例如卷一吴伯宗《题走马图》“沙苑日长春草细,圉官牵动足生云”句,汪注谓“春草比俸禄;圉官,养马之官,比诠曹;足生云,言大展其骥足也,有自况意。”卷一郭登《闺梦》:“烧残红烛绣房深,帘外春寒入翠衾。梦里不知离别后,笑挼双带结同心。”汪注曰:“此托闺梦以寄爱国意也。言四海固调于玉烛,然太平既极,君心懈弛,则深居称朕者有之,若红烛烧残而绣房深然。一旦外夷乘隙而入,则翠衾寒矣。世事春梦,岂可离却心头,惟喜同心之士相与维持而已。”卷二林鸿《七夕闺怨》“露华如水扑银屏”,汪注曰:“小人柔媚易濡,如露华样;君子为国家屏翰,如银屏样。”此犹延续“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王逸《离骚序》)一类的香草美人解诗传统。这一阐释方式,期在使诗有裨补于治世教化,往往忽视了诗歌本身的意境韵味,故而只可谓是汪万顷一人之“意”,未必是诗人或其他读者之“意”。比如周在《闺怨》一诗,颇受朱彝尊激赏,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中评周在诗“独摅胸臆,不事规樵,正如繁音迭奏,忽聆于蔿于曲,纵无妙理,具足清机”,并选《闺怨》为其代表诗作。汪万顷解此诗首句“江南二月试罗衣”,却说“二月,言清明世界,正当施政教以衣被天下也,故曰‘试罗衣’。”不唯未必合作者之意,倘朱彝尊见之,恐怕也不会首肯其“妙理”之发挥。《明千家诗》中他诗如卷一史钶《春半》以“东风春草”比含德之民、王伦《乱后还故里》以“碧桃”比君子、梅鼎祚《春词》以“海棠”比皇华、骆文盛《牧儿》以“半山明月”比皇朝余恩、杨承鲲《春日泛爽亭》以“荒城背日”比商税之害民等也是类似的比兴解诗手法。

      当然,汪万顷有时也会在注释中交代诗人作此诗之行止,以印证如此阐释的缘由。例如卷一注王越《边城春雪》主旨在阐释边地贤才尚未得皇明德泽,故贤才未遇,如“得春之迟”。注中以草木比百姓,以桃李比贤才(且引狄仁杰荐崔玄晖而谓“天下桃李,尽在公门”为参证),以东风比王政,临末注曰:“先一年,公主会试,故有此作。”夷考王越《黎阳王太傅诗文集》卷上,此诗题作《三月雪》,且《明千家诗》“边城草木得春迟”之句作“年年芳草见春迟”。然王越本集又有《春寒》一首,作“二月边城雪尚飞,年年草色见春迟”,《王越集》点校者认为系重出诗。汪万顷明确点出王越撰作时间及背景,当是其时有所凭据。

      然而,汪氏有时为了诠解其比兴之说,使之圆融,不惜穿凿引证。例如卷二敖英《秋兴呈边庭实》首句“池头一雨送新凉”,汪氏认为“池头比帝阙”,而首句有“恩诏送我新宠”之意。若作此解释,需要重点讲通“雨”字。汪氏先说“佛家雨字作赐字”义解,又引《法苑珠林》“兜率天雨摩尼珠”证之,其曲为弥缝是很显然的。由此亦可看出,以比兴解诗固然是一种悠久的阐释传统,但在使用这种方法时应谨守法度,有所为有所不为,否则的话,对任意一诗皆套此模板,就很有可能流于索隐傅会。

    2.心学倾向

    汪万顷选诗标准承接谢枋得《千家诗》,注重儒臣之作,故有王守仁、薛瑄、陈献章等人之诗入选。汪氏在注释诸人之诗作时,借诗以讲心性之学,自然可以理解。例如卷一选王守仁《山中懒睡》:“扫石焚香任意眠,醒来时有客谈玄。松风不用蒲葵扇,坐对青崖百丈泉。”汪万顷注曰:“醒来,悟境也。王公学在致知,悟到妙境,自有同志者与之讲谈玄诣,自是涤嚣入定,则心静自然凉。”但汪氏对于部分写景状物之作也以心学“眼镜”观之,故觉万物皆著心学之色彩。卷一选倪瓒《春日偶成》:“坐看青苔欲上衣,一池春水霭余晖。荒村尽日无车马,时有残云伴鹤归。”汪注曰:“青苔,喻纤欲;衣,喻身。言静观此身,不无欲染。然一腔心事,莹彻光明,如春水蔼余晖然。盖由其所处之地,养得静定,无纷纭之往来,时有天光影云与鸢飞鱼跃气象而已。”同卷选吴与弼《感旧游》,注释“晴日光风鸟乱吟”谓“当圣道大明之日,如晴日光风,而异端曲学,犹然喙喙争鸣”、“而先圣之道,还似旧时,有益于人心身。”按“鸟乱吟”写春天一派活泼生机,是仿唐人沈宇《代闺人》“杨柳青青鸟乱吟”之句,以“异端曲学”坐实之,颇觉焚琴煮鹤。至于同卷郭子直《闻鹧鸪》因郭氏官提学,遂借诗中之“游子家”发挥曰:“言斯道有定在,人而离道,如游子离家一般。欲知到家地位,须在万卷中寻求有一段活泼泼地境界。”卷二周文卿《南雍秋夕》等则纯为理学修养次第之论,解太学生秋末思乡之“还家梦”为发现“本来真我,自还其故宅”,又暗袭禅家明心见性之说,则已脱离原诗框架,唯事断章取义了。

    3.颂圣情结

    在汪万顷的眼中,作者之“意”大有“一饭未尝忘君”的情结,故而在注释诗意时往往以颂圣解之。例如卷一选薛瑄《立春日偶成》,其中“庭前积雪徐徐化”,汪注认为这是薛瑄在歌颂“教化一新,则和气自回”,所以熏风所至,“坐春风者,点烘炉之雪,渐渐而化。”同卷选丘陵《桃花坞》,汪注解释“千树桃花一鸟啼”为“亿兆繁华,即一人向隅而泣,无伤于治。”同卷王偁《常山道中》“野蕨初肥绿笋长”,汪注认为此盖得于“皇恩新渥,福泽自长,故云野蕨云云。”皆是以四时生机之辞比附王化德泽,含有浓厚的三家村俗儒气息。《明千家诗》注释中不时会跳出皇恩、富贵齐天、大明中天、君明臣良、新恩游至等字眼,颇可藉以窥见汪万顷的心态及见识。

    4.望“官”生义

    《明千家诗》于所选诗题下,标作者名,然后双行略注籍贯及历官。仔细研究汪万顷的注释,会发现他常常把诗人的官守与诗作牵合,然后对诗意进行阐释。《明千家诗》卷一选孟洋《春草》一首:“带雨和烟未可名,春风处处不胜情。于今南浦知多少,都向王孙去后生”,孟洋名下注曰:“河南信阳人,大理卿。”按本诗显系咏物诗,而汪氏却由孟洋“大理卿”的任职产生联想,将此诗解释成“假春草以言决狱之平也”,释“带雨和烟”为“百姓之犯科”,释“春风处处”为“恩泽到处,不胜矜恤”等等,殊不能令人信服。

      更有甚者,《明千家诗》对所选诸诗的阐释往往推衍至诗外,例如卷二末殷奎名下注曰:“南直昆山人,教谕。”选其《除夜旅怀》一首:“故园遥隔路三千,短鬓孤裘逆旅边。半榻愁眠残雪夜,不知明日是新年。”汪注谓其“愁”为“深愁无以广励学宫,开示来学,以仰答君贶”。又同卷沈懋学《伤离》因其为修撰之职,遂谓其怀人之作为“叹文体之坏也”,从诗中皆不能读出,颇有过度诠释之嫌。他如卷一释梅鼎祚《春词》因梅氏为贡士遂解“海棠残月照人低”为皇华余恩沾溉一贡之禄秩、同卷郭子直《闻鹧鸪》因郭氏官提学遂解“青山忽听鹧鸪啼”为“青山比学宫,鹧鸪啼比诸生之讲学者”、同卷张无为《春晚》因张氏居龙虎山遂牵合道教以解杨柳、落絮、荷、小池等意象,皆是就作者名下所注历官而解说,使人颇疑心选诗者与注诗者是否同为汪万顷一人。因为倘选诗、注诗皆为汪万顷一人所为,他应当明白起码的一个常识,即尽管某诗人曾官某职,但诗却未必是任此官时所作,且更未必是因官事而发。

      总之,《明千家诗》中凡遇官大学士、太学生之类诗人,例以力学求道解诗,凡遇官检讨、御史之类诗人,则以君明臣忠解诗,这类诠释方式实际上未必合于诗作真实的创作背景,但却合于注释者自身所建构起来的阐释体系。因此,《明千家诗》可以作为一个诗歌阐释史上的独特例证,其“方法的真实”当比“历史的真实”更具有样本性意义。

      除了“以意逆志”的注释手法之外,《明千家诗》对所选诗中的拗涩难解处,往往通过串讲的形式阐明诗意,例如卷一选邹元标《幽斋》,中有“请君试看岩前鹤,刷羽千峰有半尘”二句,其中“有半尘”三字颇嫌晦涩,汪注串讲曰“试看岩前白鹤,玉羽振刷,千峰横翔,曾有一尘之染否”,则知“有半尘”实当作疑问句解。《明千家诗》偶尔会对诗法进行解说,其中注王谊《春思》“年年三月梨花雨,门掩东风燕子双”谓“此二句从‘雨打梨花深闭门’来”等皆有助于诗法之理解。当然,汪万顷偶有技痒之时,便不顾全书注释义例,而信笔发挥。例如卷二解袁凯《客中夜坐》:“夜雨萧萧江水长,故园归路更茫茫。一声新雁三更雨,何处行人不断肠”,汪氏一反惯用的几种解诗模式,而是就诗意敷衍成五言诗:“萧萧玉漏永,迢迢江水长。故乡今何在,归路更茫茫。雨急雁声碎,旅闻却断肠。”倒也颇合王逸《楚辞章句》韵体注的义例。

    三 文献价值

    《明千家诗》因系明人选明诗,故而所见文本皆当世流传之第一手文献,或与诗人本集有歧异,或为集外佚诗,且汪氏耳闻目见,颇能稔知诗作背后诸多背景,因此其文献价值是后人所作明诗选集无法取代的。

    1.校勘价值

    《明千家诗》所录诸诗,有的虽见于本集,却多有异文,足资校勘。例如卷一收李梦阳《夏日阁宴》首句“高阁微风暑气移”,李梦阳本集《空同集》卷三四作“地旷楼雄夏日宜”。卷二末殷奎《除夜旅怀》:“故园遥隔路三千,短鬓孤裘逆旅边。半榻愁眠残雪夜,不知明日是新年。”此诗收于殷奎《强斋集》卷七,题作《除夕》,诗曰:“一身漂泊路三千,长乐坡前逆旅边。寒榻愁眠残雪夜,不知明日是新年。”此外,诗题的异文也是颇值得关注的现象,例如《明千家诗》卷一选冯惟讷《寄秦中诸殿下》,本诗见于钱谦益《列朝诗集》,题作《又寄河东清溪诸殿下二首》,《明千家诗》所选为第一首。当代学人在整理明代诗人本集或总集时,皆可据《明千家诗》进行校勘。

      异文的产生,表明《明千家诗》在选诗时所据本当是本集之外的文献来源。当然,有一部分异文的产生,很可能是汪万顷涂改原诗所致,例如《明千家诗》卷一选邹元标《幽斋》,实见于邹元标《愿学集》卷一《友有以居间事谒者作此示之》其一。它如卷一选倪瓒《春日偶成》,实见于倪瓒《清閟阁遗稿》卷八《六月五日偶成》,张景星《元诗别裁集》“七言绝句”同;又如卷一李先芳《早春怀友》一首,据李攀龙《古今诗删》卷三四、张豫章《四朝诗》明诗卷一〇九、朱彝尊《明诗综》卷五二,皆题作《早春怀元美》,“元美”即王世贞,故可知《明千家诗》诗题显系汪万顷改动所致。这样改动有一个内在的心理机制,即是使诗歌超脱于具体的人事酬赠之上,从而使早春怀“友”这样的诗境具有了普世性功能。

    2.辑佚价值

    《明千家诗》所选诸诗,有的为诗人本集的集外佚诗,可资补佚。例如《明千家诗》卷一收薛瑄《立春日偶成》七绝,不见于薛瑄本集《敬轩文集》。同卷收吴伯宗《春日应制》、《题走马图》二首,《题走马图》见于吴伯宗《荣进集》卷三,而《春日应制》则不见于此集及明代诗选。又如卷二收汪道昆《仲鱼至》、《除夕》二首,唯《仲鱼至》见于汪道昆《太函集》卷一二〇,而《除夕》不见于《太函集》及其它明代诗选,乃汪道昆佚诗。

      另有一部分诗人,因本集不传,且他种明诗选集也不选此诗,遂使得《明千家诗》成了多首诗唯一的文献来源。比如吴彦贞《春郊挟弹》、王伦《乱后还故里》等诗,唯见载于《明千家诗》,这就使得《明千家诗》成为正在编纂的明代诗歌总集《全明诗》必备的参考资料。

    3.史料价值

    由于《明千家诗》皆选昭代诗人二百年间之作,汪氏对其中许多诗作之背景颇为熟稔,故有时特意揭出其“有为而发”之处。例如卷二选晏铎《折杨柳》诗而注曰“此有为而发,河桥杨柳,比华、洪诸君子凌辱囹圄中,桎梏棰楚,皮毛半疲”云云。这类以本事注诗的方式保留了明代的诸多史实,使得《明千家诗》也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此外,如本书题名“出像”所标示,书中刻有多幅表现诗意的版画,刻工精美,远非日本翻刻本所及,是古代版画史研究的一份新材料。

      [1]刘克庄.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后集牌记[O].元刊本.日本斯道文库藏.

      [2]刘克庄.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卷首牌记[O].元刊本.日本成篑堂文库藏.

      [3]刘鹗.老残游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4]北京大学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李氏书目·集部·总集类[M].北京:北京大学图书馆,1957.

      [5]大连市图书馆.大连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M].大连:大连市图书馆,1986.

      [6]瞿冕良.中国古籍版刻辞典.光霁堂条[M].济南:齐鲁书社,1999.

      [7]谢枋得.千家诗[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

      [8]成伯玙.毛诗指说[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0册)[Z].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9]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10]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十)[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11]王越.赵长海校注.王越集[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9.

      [12]曹建国.楚辞章句韵体注考论[J].文学评论,2010(5).

      [13]李梦阳.空同集[M].明代论著丛刊[C].台北:台湾伟伦图书出版社,1976.

      [14]殷奎.强斋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2册)[Z].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5]钱谦益.列朝诗集[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16]邹元标.愿学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94册)[Z].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7]吴伯宗.荣进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3册)[Z].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8]汪道昆.太函集[M].续修四库全书(第 1348 册)[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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