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强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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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词谱》残篇入谱举隅
蔡国强*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钦定词谱》为词学中之标准文本，不但对今人研究起重要参考作用，对今人之创作更属规范准绳，因此，在拥有更多资源之今日，勘误就正，以使其更具准确性，当是词学领域古籍整理之重要任务。鉴于时代之局限性，《钦定词谱》之瑕疵呈多种形式出现，而从工具书之角度论，以残篇为完璧，或为最大之失。文中列举《梅花引》《长寿乐》《引驾行》《薄媚摘遍》《锦园春》《八拍蛮》《六州歌头》《十二时慢》八种词调，论证《钦定词谱》所据均为残篇断章，不足为谱，并补其残缺，别拟足谱，以俟研究者与创作者用。
词谱；残篇；格律
《钦定词谱》因据本不当，谱中夺字，时有见也。然文献浩渺，版本不一，衍脱一二，固亦常耳。唯或有以残篇入谱者，虽属鲜见，其害之甚，谓贻误三百年，不为过也。今举数例，请说之。
一 《梅花引》
是谱正体《钦定词谱》首列为贺方回之“城下路”，原谱如下[1](P833)：双调五十七字，前段七句三仄韵、三平韵，后段六句两仄韵、两平韵、一叠韵。
贺 铸
城下路。凄风露。今人犁田古人墓。岸头沙。
○◎▲ ⊙⊙▲ ⊙⊙⊙⊙◎⊙▲ ◎○△
带蒹葭。漫漫昔时，流水今人家。 黄埃赤日
◎⊙△●◎◎⊙○◎⊙⊙△ ⊙○◎◎
长安道。倦客无浆马无草。开函关。闭函关。
⊙⊙▼ ◎◎○⊙◎⊙▼⊙○▽●○◇
千古如何， 不见一人闲。
○◎⊙⊙ ◎◎●⊙▽
(谨注：○：平声；⊙：平可仄；●：仄声；◎：仄可平；▲：仄韵；△：平韵；▼：换仄韵；▽：换平韵；◇：叠韵。下同。)
按：《钦定词谱》并云：“宋词只此一首”，而本词实伪谱也，盖本词仅贺铸原词之半阕耳。检彊村丛书本《东山词》，载调名为《小梅花》之词二首，一为《将进酒》，一为《行路难》[2](P366)，其《行路难》即本谱第三体也，二者均为一百十四字体者。《钦定词谱》本谱所引，实为《将进酒》之上阕也。另，四印斋所刻词本之《东山寓声乐府》原缺二十字，据《阳春白雪》本补足后亦同彊村丛书[2](P358)。全词如下：
城下路。凄风露。今人犁田古人墓。岸头沙。带蒹葭。漫漫昔时，流水今人家。黄埃赤日长安道。倦客无浆马无草。开函关。掩函关。千古如何，不见一人闲。 六国扰。三秦扫。初谓商山遗四老。驰单车。致缄书。裂荷焚芰，接武曳长裾。高流端得酒中趣。深入醉乡安稳处。生忘行。死忘名。谁论二豪，初不数刘伶。
本词补足后段，则即为第三体“行路难”，此所谓五十七字体者，自不复存在焉。
《词谱》之误，或因之明人之《词统》，是集误将贺铸词植为高宪之作，且分为二首。残篇之失，盖源于此哉。
二 《长寿乐》
是谱正体首列为柳永之“尤红殢翠”，原谱如下[1](P1303)：双调八十三字，前段八句五仄韵，后段七句四仄韵
柳 永
尤红殢翠。近日来、陡把狂心牵系。罗绮丛中，
○○●▲ ●●○●●○○○▲○●○○
笙歌筵上，有个人人可意。解严妆、巧笑姿姿，
○○○● ●●○○●▲●○○ ●●○○
别成娇媚。知几度、密约秦楼尽醉。 仍携手，
●○○▲○●● ●●○○●▲ ○○●
眷恋香衾绣被。情渐美。算好把、夕雨朝云相继。
●●○○●▲○●▲ ●●● ●●○○○▲
便是仙禁春深，御炉香嫋，临轩亲试对。
●●○●○○●○○● ○○○●▲
按：《钦定词谱》又注云：“宋元人无填此调者。”实本词亦残篇也，自然无填此调者，盖后段第六句“对”字以下，共夺廿九字。当予订正补足。词见彊村丛书本《乐章集》卷下[2](P158)。补录词及谱于此：
尤红殢翠。近日来、陡把狂心牵系。罗绮丛中，
○○●▲ ●●○ ●●○○○▲ ○●○○
笙歌筵上，有个人人可意。解严妆巧笑，取次
○○○● ●●○○●▲ ●○○●● ●●
言谈成娇媚。知几度、密约秦楼尽醉。仍携
○○○○▲ ○●● ●●○○●▲ ○○
手、眷恋香衾绣被。 情渐美。算好把、
● ●●○○●▲ ○●▲ ●●●
夕雨朝云相继。便是仙禁春深，御炉香袅，
●●○○○▲ ●●○○○○●○○●
临轩亲试。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
○○●▲●○○●● ●○○●○○▲
待恁时、等着回来贺喜。好生地、剩与我儿利市。
●●○ ●●○○●▲●○● ●●●○●▲
又按：《钦定词谱》本词所引，前段第三均较之于彊村丛书本少一字。校之后段，可知前后段第三均均为五字一句、七字一句，则彊村本当为的本，另以第二体耆卿“繁红嫩翠”词相较，《钦定词谱》显误，当为夺字无疑。
三 《引驾行》
是谱正体首列为晁补之之“梅梢琼绽”，原谱如下[1](P635)：双调五十二字，前段四句两仄韵，后段六句四仄韵
晁补之
梅梢琼绽，东风次第开桃李。痛年年、好风景，
○○○● ○○●●○○▲●○○●○●
无事对花垂泪。 园里。 旧赏处幽葩， 柔条
○●●○○▲ ○▲●●●○○○○
一一动芳意。恨心事、春来间阻，忆年时、把罗
●●●○▲ ●○●○○●●●○○ ●○
袂。雅戏。
▲ ●▲
按：《钦定词谱》于是谱并注曰：“此即柳永仄韵词前段体，句读照柳词点定。” 既知为前半阕，而未详加校勘，无乃编辑失之过粗也。今检汲古阁本《琴趣外篇》，该词收于第一卷卷末，或因之排印时失落后段，而《钦定词谱》仍之而误。双照楼本之《晁氏琴趣外篇》卷一，有晁词如下，则本谱又一残篇也，谨录词如下[3](P40)：
梅梢琼绽，东君次第开桃李。痛年年、好风景，无事对花垂泪。园里。旧赏处、幽葩柔条，一一动芳意。恨心事、春来间阻，忆年时、把罗袂。雅戏。
樱桃红颗，为插边明丽。又渐是、樱桃尝新，忍把旧游重记。何意。便云收雨歇，瓶沉簪折两无计。谩追悔、凭谁向说，只厌厌地。
又按：本词与第二体柳永“虹收残雨”词体相同，然本词后段第二句减一字作五字一句，与《钦定词谱》所列各词均有不同。“又渐是”起十三字，别体均作五字一句、四字两句，句读亦有差别，故当为一体。
四 薄媚摘遍
是谱《钦定词谱》仅录一体，即赵以夫之“桂香消”也，词谱如下[1](P1503)：【第一体】 双调九十二字，前段十一句三仄韵、一叶韵，后段十句四仄韵、一叶韵
赵以夫
桂香消，梧影瘦，黄菊迷深院。倚西风，看落日，
●○○○●●○●○○▲ ●○○○●●
长江东去如练。先生底事，有赋飘然，刚道为田
○○○●○▲○○●●●●○○○●●○
园。独醒何为，持杯自劝未能免。 休把茱萸
△●●○○ ○○●●●○▲ ○●○○
吟玩。但管年年健。千古事，几凭阑，吾生九十
○▲ ●●○○▲ ○●●●○○○○●●
强半。欢娱终日，富贵何时，一笑醉乡宽。倒载
○▲ ○○○●●●○○ ●●●○△●●
归来，回廊月又满。
○○○○●●▲
按：赵以夫例词调见陶氏涉园景宋本《虚斋乐府》卷上。本调即摘大曲《薄媚》之“入破第一”遍，故本谱即校之于《钦定词谱》之大曲《薄媚》入破第一。而《薄媚》入破第一与本词颇有抵牾，字数、韵脚俱有不合。两相比较，本词前段结句《钦定词谱》为七字一句，而大曲“入破第一”之前后段结均为四字一句、三字一句，并俱入韵。据此，本词前段结句以劝字入韵无疑。而后段结句参大曲入破，亦当如此，本词前后段后五句本平仄井然，可知本词篇末恐夺三字，今据大曲入破补，平仄亦以入破及本词前段拟。又，后段第五句，《词谱》为六字一句，而大曲(陶氏涉园景宋本)为“吾生早、九十强半”七字一句，以前后段校，此从《词谱》。校订谱如下：
桂香消，梧影瘦，黄菊迷深院。倚西风，看落日，
●○○○●●○●○○▲ ●○○○●●
长江东去如练。先生底事，有赋飘然，刚道为田
○○○●○▲ ○○●● ●●○○ ○●●○
园。独醒何为，持杯自劝。未能免。 休把茱
△●●○○ ○○●▲ ●○▲ ○●○
萸吟玩。但管年年健。千古事，几凭阑，吾生九
○○▲ ●●○○▲ ○●● ●○○ ○○●
十强半。欢娱终日，富贵何时，一笑醉乡宽。
●○▲ ○○○● ●●○○ ●●●○△
倒载归来，回廊月满。□□□。
●●○○○○●▲ ●○▲
又按：沈括《梦溪笔谈》云：所谓大遍者，凡数十解，每解有数叠，裁截用之，则谓之摘遍。然则，《薄媚》大曲凡十遍，则可列十体。
五 锦园春
《锦园春》一调，《钦定词谱》仅收录张孝祥“醉痕潮玉”词一体，然另有《四犯剪梅花》调，亦有别名谓《锦园春》者。张词之谱如下[1](P328)：【第一体】 双调四十五字，前后段各五句，三仄韵。
张孝祥
醉痕潮玉。乘柔英未吐，雾华如簇。绝艳矜春，
●○○▲ ○○○●●●○○▲●●○○
分流芳金谷。风梳雨沐。耿空抱、夜阑清淑。杜老
●○○○▲ ○○●▲ ●○● ●○○▲ ●●
情疏，黄州赋冷，谁怜幽独。
○○ ○○●● ○○○▲
按，《钦定词谱》并注：此词《于湖集》不载，旧谱亦遗之，今从《全芳备祖》采入。但本词据彊村丛书本《蒲江词稿》，则为卢祖皋所作[2](P840)，全词双调九十二字，此为其上阕也。词如下：
醉痕潮玉。爱柔英未吐，露丛如簇。绝艳矜春，
●○○▲ ○○○●●●○○▲ ●●○○
分流芳金谷。风梳雨沐。耿空抱、夜阑清淑。
●○○○▲○○●▲●○●●○○▲
杜老情疏，黄州赋冷，谁怜幽独。 玉环
●●○○ ○○●● ○○○▲ ●○
睡醒未足。记传榆试火，高照宫烛。锦幄风
●●●▲ ●○○●● ○●○▲ ●●○
翻，渺春容难续。迷红怨绿。漫唯有、旧愁相
○ ●○○○▲ ○○●▲ ●○● ●○○
触。一舸东游，何时更约，西飞鸿鹄。
▲ ●●○○○○●▲○○○▲
卢氏有《锦园春三犯》二首，一赋牡丹，一赋海棠，此其海棠词也。两首句读格律即《四犯剪梅花》中第三体卢祖皋之“五云腾晓”词体。故《锦园春》并无独立之调，仅为《四犯剪梅花》之别名而已，伪体当刪。
又按：本残词《全宋词》亦收录于张氏名下，并误。
六 八拍蛮
《八拍蛮》为唐教坊曲名。《钦定词谱》收二体，均为七言四句，并注云：“孙光宪词，所咏俱越中事，或即八拍之蛮歌也。”其谱如下[1](P68)：【第一体】单调二十八字，四句三平韵。
孙光宪
孔雀尾拖金线长。怕人飞起入丁香。越女沙头
◎●●○○●△ ◎○○●●○△ ◎●⊙○
争拾翠。相呼归去背斜阳。
○●● ○○⊙●●○△
【第二体】 单调二十八字，四句两平韵
阎选
云锁嫩黄烟柳细。风吹红带雪梅残。光
○●●○○●● ○○○●●○△ ○
景不胜闺阁恨。行行坐坐黛眉攒。
●●○○●● ○○●●●○△
按：词以句为拍，故《破阵子》又名《十拍子》，是其词恰十拍之故也。又如《碧鸡漫志》卷四云：“今越调《兰陵王》，凡三段、二十四拍，或曰遗声也。”[4](卷四)验之宋词，则恰为廿四句。故所谓“八拍”者，当有八句方合。而《词谱》所收二体，实均为四拍，显误。检《花间集》，收阎选词二首，除《钦定词谱》第二体四句外，另有“愁琐黛眉烟易惨，泪飘红脸粉难匀。憔悴不知缘底事，遇人推道不宜春。”四句，历来均将其视为两首，而实为一首也。盖该词循古韵，十一真、十四寒混押，即词韵第六、第七两部混押而已。至若词韵两部混押者，唐宋人词韵尚未固定之故，其例甚多，如第六第七部混押之同类词例，又见晏几道《两同心》之“楚乡春晚，似入仙源。拾翠处、闲随流水，踏青路、暗惹香尘。”[5](P247)唯阎氏前后段恰好各循一部，乃至后人错为两首，贻误至今。
要之，所谓《八拍蛮》者，即阎氏八句也。而孙光宪词，则为残篇无疑，细玩词意，亦有意犹未尽之感。《词谱》原列为第一体，其词曰：“孔雀尾拖金线长。怕人飞起入丁香。越女沙头争拾翠，相呼归去背斜阳。”今予刪去。而据阎选词作《八拍蛮》谱如下：
【第一体】 双调五十六字，前后段各四句两平韵。
阎选
云锁嫩黄烟柳细，风吹红蒂雪梅残。光景不胜
○●●○○●●○○○●●○△ ○●●○
闺阁恨，行行坐坐黛眉攒。 愁琐黛眉烟
○●● ○○●●●○△ ○●●○○
易惨，泪飘红脸粉难匀。憔悴不知缘底事，遇
●● ●○○●●○△ ○●●○○●● ●
人推道不宜春。
○○●●○△
阎词，前后段每句只对不粘，此诚诗与词之别也。唯每句均为律句，格律严整，故平仄不可不拘。
七 六州歌头
《六州歌头》于《钦定词谱》中计收九体其中六体为一百四十三字，一体为一百四十四字，一体为一百四十一字，一体为一百三十三字。由字数基本可判断，本调之基本形式当是一百四十三字，多一字、少二字者，或是原作者增減，或是传抄者衍夺，均属正常，唯一百三十三字者，便有可疑。因该体后段同一百四十四字体，故茲录《六州歌头》第一第二体之前段如下[1](P269)：【第一体】双调一百四十三字，前段十九句八平韵、八叶韵。
贺 铸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第二体】 双调一百三十三字，前段十六句八平韵、六叶韵。
汪元量
绿芜城上，怀古恨依依。淮山碎。江波逝。昔人非。令人悲。惆怅隋天子。锦帆里。环珠履。丛香绮。展旌旗。荡涟漪。击鼓挝金吹玉，拥琼璈、恣意游嬉。斜日晖晖。乱莺啼。
按，本调为超长慢词，故前后段各为五均，此符合宋人关于词调结构之理论，贺铸词即体现此一特点，大致其五均为“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然汪词便不能按此分析，其尾均已仅存“斜日晖晖乱莺啼”一句，自然构不成完整一均，由此可知，本词实为残篇，失落两句十字，其原貌当为：
绿芜城上，怀古恨依依。淮山碎。江波逝。昔人非。令人悲。惆怅隋天子。锦帆里。环珠履。丛香绮。展旌旗。荡涟漪。击鼓挝金吹玉，拥琼璈、恣意游嬉。□□□□□，□□□□□。斜日晖晖。乱莺啼。
[1] 王奕清.钦定词谱[M].影印本.北京:中国书店,1983.
[2] 朱孝臧.彊村丛书[M].影印本.扬州:广陵书社,2005.
[3] 晁补之.晁氏琴趣外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4] 王灼.碧鸡漫志[M].知不足斋丛书本.
[5] 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65.
责任编辑 吕 斌
蔡国强(1957— ),男，浙江杭州人，客座教授。研究方向为诗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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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2491(2016)03-0077-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