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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蒸酒师(外三篇)

  • 作者: 参花(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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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方钰霆

      在工业量产白酒的今天,乡村的柴火蒸酒传统手艺已经越来越少。而在我们老家的乡下,这门传统手艺依然在延续。据百科记载:谷酒其香闻之清雅,饮后浓郁,回香独特,其味入口醇甜綿柔,味感绵长,酒体香味物质协调,饮之不口干,不上头,且香气溢满于室,回味恰到好处,有心旷神怡之快感。

      二〇一八年春节前,有一次打电话听堂弟说,我父亲在家里又准备蒸酒了。父亲每年都会蒸上几十斤到上百斤的谷酒,都是留着自家过年的时候喝的,别人来买他也不会卖。我父亲蒸酒一般是在隆冬时节,请他的发小兴才叔做酒(我们当地一般把蒸酒叫做酒)。兴才叔是我们当地响当当的酿酒大师,他年轻时远走他乡,偶然一个机会拜师学会了酿酒绝技。这一门传统手艺在他手里延续了近三十年,他也凭此养活了全家人。

      我很清楚地记得,在我们还小的时候,我家每年都要做一桌酒(做一桌酒的意思就是一次性蒸二百斤稻谷,刚好蒸一笼,能放几十到上百斤谷酒)。每到蒸酒时,酒坊里面就热气蒸腾,柴火灶炉里面的干柴烈火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一股淡淡的谷粒发酵味儿扑鼻而来。我们这时候也会围上去。兴才叔就会拿酒盅接上一点头子酒(最开始蒸出的酒,微微带一点淡黄色),引诱我们喝下去,我们闻到这种香味基本上一抢而空。一人喝一小杯,大约半两左右。不一会儿,就一个个东倒西歪,小脸红扑扑的。有的还醉倒在门楣边的鸡窝里,逗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谷酒酿造的工艺比较复杂,需要经历一道道繁琐的流程,完全依靠人力手工,而且半点马虎就可能造成前功尽弃,导致酿酒夭折。整个流程是这样的:首先是“浸谷”,把要蒸酒的稻谷用井水浸泡,一般做一桌酒需要一百八十到二百斤稻谷,我们当地用来做酒的稻谷大多用早稻谷,也就是不用口粮谷。

      先要选择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在室外找一处有坡度的地方挖一个土坑,将一只大约有三米直径的大铁锅放在土坑上;然后是“蒸谷”,把浸泡过的稻谷用蒸笼放在大铁锅里蒸熟;第三道工序是“出甑泡水”,将蒸熟的稻谷取出重新浸泡;第四道工序是“复蒸、摊凉”。这四道工序要在一天内全部完成。

      第五道工序是“拌曲、培菌糖化”,这道工序最重要,也是蒸酒师最保密的。一桌酒需要一斤左右的酒曲均匀地搅拌在蒸熟的稻谷里,而酒曲就是蒸酒师的绝活儿,按规矩是不外传的;第六道工序是“落缸发酵”,将拌好酒曲的稻谷放进一口大缸里,盖上塑料薄膜并箍紧缸口,以防跑气。这两道工序要在第二天内完成,然后蒸酒师就可以去下一家蒸稻谷了,因为发酵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蒸馏”了。将散发酒香的稻谷全部倒进蒸笼里,蒸笼上面放一只略小一些的大铁锅,这只大铁锅上面要放大半锅的井水,主要起冷却的作用。如此才算全部完成,剩下的就是用木柴烧火蒸馏了,因此,对于柴火灶火候的把握,也是蒸酒过程中至关重要的功夫。

      这些工序每一道都必不可少,而且也要费些体力。已经蒸过的酒糟是好饲料,乡下一般用来喂猪。俗语说得好:无酒不为敬,无酒不成席,无酒不成礼仪。因此,中国的酒文化,也就在这种古老传统的蒸酒工艺中得以传承。

      乡间理发匠

      小时候我家隔壁住着一位理发匠,说话有点结巴,从辈分来讲是我老爷爷辈儿的。我没事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那里,看他给人理发,看他手里拿着那种手动的油光锃亮的剃头推子,三下五除二就能把蓬松的“鸡窝”剃成了光头,感觉很神奇。听着推子清脆的响声,就觉得心里痒痒的,在和别的孩子玩游戏的时候也用树枝做成叉子,规定谁输了就在谁的头上推,直到投降。

      别的小孩见着他就哭着跑开,一边嚷嚷“我不剃头,我不剃头”。大人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摁在凳子上用推子使劲儿推。可能因为是邻居,我则不怕,经常一脸笑容乖乖地坐正,等他给我洗头和推成光头,脑门锃亮多凉快呀。

      他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个小木箱子,里面装着推子、剃刀、剪子、梳子、肥皂以及一条镗刀片(这种镗刀片一般都是理发匠自己特制的,由一条宽不过五六公分、长不过一尺的厚帆布缝制,主要是镗剃刀的)。请他上门理发只须捎个口信儿,有时只要看见他,放下农具坐上板凳即可。乡里人理发大多是在农闲,或者端午、中秋、新年前。一般在那几天,他就在门前的空场上撑起一顶布篷子,起遮阳的作用,拿几条长凳和一把有靠背的竹椅子。长凳是给等着的客人坐的,靠椅是给剃头的客人坐的,理发匠则一直站着。

      泛红锈的铜壶坐在煤炉子上烧热水,旁边摆着一桶凉水。洗头用的是不大的铁盆或者铝盆,稀疏头发的浅浅半盆水就够了,小孩子不用水,直接摁在条凳上推光。客人都是村里的乡亲,理发也便宜,一个头两角钱,本村的大多是一年一付,付一个大人的钱还可以捎带一个小孩。

      生意好时长凳上坐满了人,其实也就四五个老哥们儿,一起说说话,絮叨絮叨年景。最享受的是那些刮胡子刮脸的老人们,用软刷子在肥皂上蘸一下,再把整个脸用刷子刷一遍,剃刀在镗刀片上正反镗几下,就听得刷刷地,胡子就着泡沫掉落在地,刮完后拿面镜子照一下,然后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回家。

      但大部分时间他还得走街串户,记得结巴爷爷当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身背一个箱子走遍十里八乡,用这些简单的行头挨家挨户为人理发,附近村镇的男女老少没人不认识他。打小时候起,我们都是他给理的发。后来他还带了一个徒弟,师徒俩人走到哪就理到哪,到哪家天黑了,就在哪家歇息。每一次出门都是半月有余,几十个村庄,走过的路有五六百里,每月都出去一次。

      刚开始的时候,每人每年理发的费用只要两元,到年底才结算,甚至一次最低时只要一角钱。到了年底,乡下人朴实,从来不欠理发钱。大家总会主动把一年的理发钱交到他手上,条件较好的人家,还会多送一点,可是结巴爷爷从不会多要一分钱。每当住宿在别人家里,他也一定要付食宿费。

      现在,虽然大部分农村的孩子都随父母进了城,乡间理发匠还是有几个,但大部分已经集中到了乡镇。乡下只有留守老人,他们理发还要走到不远的集镇上。记得上次我带着孩子回乡村老家,见到了结巴爷爷的徒弟,他还在方家铺理发,只是租了一个小门面,很简单的几条长凳和两把沙发座椅。趁这个机会,我和孩子让他理了发。他一边聊着天,一边麻利地给我围上白大褂。一番行云流水地操作之后,他扫扫我脖子上的碎发屑,动作还是那样干净利落。我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小时候他师傅为我理发的情景,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

      篾匠

      篾匠对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词语。随着塑料制品、金属制品的出现与普及,篾制品在日常生活中逐渐被淘汰,而与这类生活用品息息相关的篾匠也日渐没落。

      我的家鄉地处长江以南,属于丘陵地带,山林密布,丛林郁郁葱葱。楠竹是常见之物,又因地处江南水乡,田间地头又生长着许多的水竹。因此,农家日常用具很多都是用竹子加工而成,如竹床、竹篮、筲箕、撮箕、箩筐、背篓、筛子、簸箕等等,还有一种是我们当地小煤窑拖煤专用的拖篓。

      竹器美观大方,牢固结实,经久耐用,所以,老家做篾匠的人也有不少。但专职做篾匠的很少,大多是每家的男将都会那么一些。我父亲就是一个业余篾匠,他今年虽然已经年近七十,依然还在农闲做一些篾匠活儿,比如用水竹做抓鳝鱼、龙虾的笼子等。

      小时候曾见过正宗的篾匠师傅帮我们家打竹床和箩筐,我至今还依然记得请篾匠上门的情景。在这一天,父亲早早地就将楠竹和水竹从山上搬回家整理好,等师傅上门后就开始忙活,我们小孩子就在边上看。篾匠师傅拿出篾刀手脚麻利地将一根根楠竹分解成各种各样的篾片,然后用刮刀刮干净,再根据需要编制成各种用具,父亲就在这些用具底下用墨水写上某某用的字样,以方便辨认。

      县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有一条街专门出售各种篾器,这条街现在还在,叫南门桥,但已经改成菜市场了。那里出售的篾器包括竹床、晒垫、竹篮、筲箕、撮箕、箩筐、背篓、筛子、簸箕等等,只要你能想到的,都有出售。每天早上,乡下的篾匠们就带着各种篾器集中摆摊儿。也有在街面开店的篾匠,每次我到南门桥都要去看篾匠们如何将一根根又直又高的楠竹分解成又细又软的篾片,再将这些篾片编制成各种各样的用具。

      我们村篾器做得最好的是我一位本家爹爹。他家离我家很近,我小时候很喜欢到他家看他打篾器。打篾器首先需要工具,篾匠使用的工具看上去并不很复杂,一把将竹子劈成细篾的篾刀,篾刀都是在铁匠铺特制的,非常锋利,弯弯地像镰刀,但比镰刀厚实,刀把上安着木柄,刀口使用的是钢材。再就是小锯、小凿子等,还有一件特殊的工具就是“度篾齿”,这玩意儿不大,却有些特别,把铁打成像小刀一样,安上一个木柄,有一面有一道特制的小槽。它的独特作用是插在一个地方,把柔软结实的篾从小槽中穿过去后,篾的表面会被修饰得更光滑和圆润,这种刮篾方式起到打磨的作用。

      一般篾匠打篾器要等楠竹成熟,或者使用多年生的楠竹,我们当地还使用一些水竹。第一件事当然是上山砍竹子,把竹子砍回家后要趁着竹子的水分未蒸发劈成篾片,把一根完整的竹子根据需要弄成各种各样的篾。一筒青竹,对剖再对剖,剖成竹片,再将竹皮竹心剖开,分成青竹片和黄竹片。然后再根据需要,将竹皮部分剖成青篾片或青篾丝。剖出来的篾片,要粗细均匀,青白分明。再把它不同的部位做成各种不同的篾。

      总的来说,篾匠的基本功包括: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等。竹的青篾丝柔韧且极富弹性,可以剖成比头发还细的青篾丝,青篾最适合编织细密精致的篾器,加工成各类极具美感的篾制工艺品。黄篾柔韧性差,难以剖成很细的篾丝,故多用来编制大型的竹篾制品。做的扁担要上肩轻松,刚韧恰当;编的筛子要精巧漂亮,方圆周正;织的凉席,要光滑细腻,凉爽舒坦。

      篾匠手艺是一门细致活儿,要经过多年磨练才能达到精熟的程度。篾匠的细活为传统工匠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在守着手艺的同时,我们是否能寻找一些新的创意与突破,使自己的手艺与时俱进,免于流失。

      现在的农用、家用篾器很多已经被塑料制品代替,篾器也大部分成为工艺品,纯手工制造的篾器在许多旅游景点均有出售,而篾匠也大多不做篾器了,只有很少技艺精湛的篾匠依靠制作篾器工艺品坚守着这份传承。

      铁匠铺

      铁匠铺也称“铁匠炉”。所谓“铺”,大多也只是一间破房子,屋子正中放个大火炉,即烘炉。炉边架一个风箱,风箱一拉,风钻进火炉,炉膛内的火苗就“嗖”地蹿了出来。这应该是大多数铁匠铺的场景,一般在乡下,铁匠铺大多开在人口较为集中的集镇。我家乡的官桥镇就有一间铁匠铺,就在我们去中学的必经之路上。每天上学、放学,我们都能看到铁匠铺的师傅和徒弟在忙活。

      官桥镇在合并之前就是一个大镇,周边的村子很多,即便官桥镇离县城只有两三公里的路程,乡邻们春耕及其他常用的生产工具依然会到镇上的铁匠铺打造。特别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苎麻疯狂种植的时期,刮麻机可以说是一机难求,因为苎麻的主要产地就在官桥镇,刮麻机只有这家铁匠铺才能打造,所以官桥镇的这家铁匠铺远近闻名,周边朱砂桥、舒桥的乡民都到这里订购。而每年春耕所需的爬犁、锄头、铁锹、镰刀等常用农具,也要在铁匠铺打造。可以说,一家铁匠铺关系着一片地域的农业生产活动,不可或缺。

      每年春节刚过,铁匠铺就开门了。这时只见师傅们穿上厚厚的灰褐色围裙,戴上手套就开始忙碌起来。首先是“开炉”,将那塘用泥巴封住的火炉打开,填上煤炭,打开风箱。风箱一拉,火炉里的炭火就热烈地燃烧起来,将要锻打的铁器先在火炉中烧红,然后再将烧红的铁器移到大铁墩上。一般由打铁徒弟手握大锤进行锻打,铁匠师傅左手握铁钳翻动铁料,右手握小锤,一边用特定的击打方式——暗号指挥徒弟锻打,一边用小锤修改关键位置,把一块方铁打成圆铁棒或将粗铁棍打成细长铁棍。

      可以说,在老铁匠手中,坚硬的铁成方、成圆、成长、成扁、成尖皆可。有时打铁远远听来真的好像一支交响曲。风箱拉起,叮叮当当地很有节奏感,大锤沉闷,小锤清脆,两短一长或两长一短,悦耳动听。随着加热的需要,那风箱会在平缓匀称的节奏中加速,强有力的节拍充满希望。那炉中的火苗,一起随风箱的节拍跳跃,在劲风的吹奏中升腾。待铁器热至通红,用铁铗快速夹至大铁墩上,一番铁锤上下,一串叮当声响,一阵汗雨飘落,那铁件便成为匠人的理想器物,美感十足。

      有时,师傅会把铁器放入水槽内,随着“嗞”的一声或者“噗嗞”两声,一阵白色烟雾倏然飘起,淬火完成。铁匠铺师傅的淬火和回火的技术是十分关键的。淬火和回火技术全凭经验,一般人很难掌握。各种铁器,虽然外型看起来毫无二致、十分精美,但是,如果师傅的淬火或回火的技术不过关,制作的铁器也是很不耐用或者根本就不能用。“王麻子”剪刀之所以闻名于世,关键也是在淬火和回火技术上。

      打铁是男人的事业。当然,也有夫妻档的铁匠铺妻子充当大锤师傅的,但不多见。这是因为,没有力量不能打铁,没有胆量不敢打铁,没有吃苦精神不愿打铁。有句俗语说:打铁还须自身硬。每至烘炉生火之时,都是温度骤升,拉一阵风箱,可汗水满巾,抡一番铁锤,便会挥汗如雨。那十几斤重的大锤轮番起落,需要超人的力量与气度。可见,打铁不仅是力气活儿,也是技术活儿,非一般人能掌握。

      铁匠铺打铁师傅很讲究传承,收徒都有严格的要求,首先就是要有力气,没一把子力气抡不动那把大铁锤;其次要有聪明的头脑,要时刻领会师傅的意图,要随着师傅敲打的小锤随时改变击打力量和位置;最后还要做到心中有数,师傅打的是什么农具,什么样式的,如果心里没数,就不会知道往哪个方向使力。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我国的钢铁产量已跃居世界首位,而那些农用工具在一般的工厂用一台机床就可以批量快速生产,既结实又耐用。铁匠铺几乎全部消失了,再也不见那一炉热烈的火焰和挥动着力与美的英姿了。(责任编辑 徐文)

      本文标题:乡村蒸酒师(外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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