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中闪烁着一条银链子,
  只有它啊,
  ——把边江最先迎接曙光。
  绿色的岸边有一匹小黄马,
  它背上坐着一个傣姑娘。③
  小黄马啊!
  你为什么不安地嘶叫?
  你不怕打扰了姑娘的沉思?
  姑娘,
  你是在迷恋那东方吗?
  东方是越来越红了。
  你是在追索那边疆的苦日月吗?
  它是一去不复返了。
  姑娘啊!
  你绝不是无缘无故……
  你的心飞到哪里去了?
  姑娘阖上眼睛,
  低低地唱:
  是一个早晨啊,
  使她难忘:
  把边江流向太阳,
  山道上驰来一匹骏马,
  一位战士伏在它的背上;
  惊起了阿爹,
  他举起猎枪。
  阿爹啊,
  你的眼花了,
  你没见他钢盔上的红星?
  你没看见他那像春草一样的衣裳?
  可不要一弹指后悔莫及,
  快快放下枪!
  见亲人为什么要盖上脸哩!
  我上前抬下受伤的战士。
  早晨升起松枝火来熬菌儿,
  晚上灯下剥松子儿;
  小小竹舍有了不断的笑声。
  他胸前挂满了金奖章,
  他口口声声称我姑娘,
  他在战火中前进过一万里,
  他过的河比我的头发还要多,
  他打死的敌人赛过阿爹打死的麋鹿和岩羊。
  境外的洋鬼④用冷枪伤了他,
  骏马把贵客驮到把边江,
  我家添了多少欢笑,
  他一点也不嫌我是个半懂汉语的傣姑娘。
  他有家,家在遥远的东北,
  他有两个姊妹三个兄弟,
  还有白发苍苍的爹娘;
  他家乡不生长槟榔和菠萝,
  他家乡可有大豆和高粱;
  他是一个勤快的客人,
  他睡在床上给我家编渔网;
  两匹骏马并槽喂啊,
  战士听我把歌唱。
  月儿圆了,月儿缺了!
  三个月战士伤好了。
  我真想不到啊,
  他能起身就要离开采药敷伤的姑娘。
  阻拦是无用的,
  战士说:“再见吧!
  为了祖国我又要把马上。”
  阿爹送他一枝竹根当马鞭,
  我送他什么呢,
  送什么才能表明我的心肠?
  送你一条我下田戴的绣花头巾,
  火药味里你会闻到把边江的稻米香;
  给你一顶平篾帽⑤,
  烈日下你会想起傣姑娘;
  给你一袋我亲手研的百合粉,
  行军途中你冲甜汤;
  给你一根针和千条线,
  远征道上你自己补衣裳;
  莫怪我不能再给你补啊,
  千条线儿都是我亲手纺;
  给你一朵迎春花,
  花儿焦了你会想起把边江畔她正在怒放。
  战士打马走了!
  “再见!朴陶和姑娘!”
  他骠悍的影子消逝了,
  该死的树林吞没了他。
  把边江一年没变样,
  只是日子比以前更明亮,
  战士在哪里呢?
  绣花头巾旧了吧?
  篾帽可还在你的肩上?
  百合粉喝完了吧?
  你用针线可曾补衣裳?
  战士啊!
  小心挥动你那竹根马鞭,
  哀牢山⑥中的道路像羊肠。
  春天又来了,
  迎春花又开放;
  远征的战士啊,
  你难道不怀念把边江岸的朴陶和姑娘?
  ——像怀念你的东北那样!
  姑娘的歌越唱越高,
  朴陶走出小竹房,
  老人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爱女,
  粗糙多纹的手握着猎枪。
  “阿爹!
  我可是在胡想哩,
  他可会惦着我们傣族朴陶和姑娘?”
  “傻孩子啊!
  他不是看不起傣族朴陶和姑娘,
  正因为他牢牢地惦着我们呀,
  他才不停地巡逻在边疆;
  他不是忘了我们啊,
  他还许耽心我们把他忘。”
  姑娘面向太阳,
  眼前闪烁着霞光。
  边防军战士驰骋在霞光中,
  他们狠狠地向阴谋者开枪。
  他们背后是和平,
  他们背后迎春花开放,
  他们背后遍地是庄稼,
  他们背后遍山是牛羊,
  他们背后还有你们,
  ——把边江畔的朴陶和姑娘。
  ①把边江位于云南南部。
  ②傣语:老大爹。
  ③云南边境的一种民族。
  ④边境人民称帝国主义军队为洋鬼。
  ⑤傣族姑娘专有的一种平顶竹编帽。
  ⑥位于滇南的山脉。
  一九五二年春于哀牢山丛中
  【按照原文重排,保留原样。】
  作者简介:
  白桦(1930年—2019年1月15日),原名陈佑华,剧作家、诗人。194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担任宣传干事、教育干事、师俱乐部主任职务。1952年曾在贺龙身边工作,此后在昆明军区和总政治部创作室任创作员。1961年调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任編辑、编剧,1964年调武汉军区话剧团任编剧。1985年转业到上海作家协会,任副主席。1946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作品《妈妈呀,妈妈!》《爱,凝固在心里》《远方有个女儿国》等,担任《山间铃响马帮来》《曙光》《今夜星光灿烂》《杨贵妃》《宰相刘罗锅》等多部影视剧编剧。195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06年获得云南省繁荣文学艺术特别贡献奖,2011年获得第19届柔刚诗歌奖荣誉奖,2017年获得第三届中国电影编剧终身成就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