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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河流暗语(上)

  • 作者: 黄河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0680
  • 王芳

      对故乡的思念和与故乡的距离,长度是相等的,丈量这个长度的工具是时间。

      携着故乡行走时,故乡小于自己。远离了,时间给予空间,故乡无限地放大,在梦里闪现,在跳荡的区域历史里变得广阔、变得旖旎。

      故乡有亲人,故乡有童年,故乡有山河。

      那山,层峦入重霄,巍巍乎浩然;那河,千古奔流入海,汤汤乎温暖。

      是山河接通了天地,是山河规定了我们活动的半径,是山河告诉我们,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当归去来!是山河给我们一个恒定的爱人肩头,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哭泣一晚。

      我们每个人都有故乡,尽管故乡不同,但对故乡的牵念是相同的,尤其是故乡的山河,千万年横陈在地球的经纬图上,山虽小,却也是巍峨的璇玑图,水虽浅,倒也是曼妙的回文诗。可,我们向往着诗和远方,多少次地从山河身边走过,却熟视无睹。

      有一些山,安住在年少的记忆里。

      有一些水,安睡在曾经的文字里。

      因为熟悉,变得没有风景。

      某一个时刻,一个人唤醒了我遥远的迷梦,我走了太久,该回视和正视我出发的地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这山河竟然熟悉又陌生。

      月华铺满窗户,静寂的夜里,想去捕捉一些片断时,却发现,故乡就是一条河,锦帆十里,翠华摇摇,浩荡长风,一下子就飞扬起来。那年用双脚去丈量故乡山河的记忆,从来没有被丢失,只是在繁忙的日常里学会了隐藏。一刹那,双脚和诗文就生动了故乡。

      常见人叹息,他们有回不去的故乡,他们的乡愁无处安放。是的,沧海桑田,时代变迁,自然的、人为的、清晰的、懵懂的行为改变了祖祖辈辈的记忆,也许,房屋不在、树木不在、亲人不在、小时候玩耍的麦场和麻池都不在,炊烟也变了模样,但我想说:只要山河还在,那就是我们回得去的故乡。

      山河都在,该以哪里开头呢?当我看见自己魂魄里的河流,我便意识到,我对故乡的复述就应该从河流开始。

      河,流过一切,包括群山巍峨。

    潞水汤汤

    我看得见的盛在魂魄里的那条河,叫潞水。

      我的故乡叫潞城。

      潞水是潞城的母亲河。

      这条河比故乡更久远,水流了亿万年,而“潞”之史也就是几千年。先有了潞水,后来就有了潞子国,有了潞城县(市/区),甚至有了潞安府。

      潞水流过的地方,人类繁衍生息,草木繁盛,人与草木互为知音,水与这些动植物们互为读者,这样的相依相傍伪装成天荒地老的模样,可想而知,还会伪装下去。

      我曾说,潞水汤汤。离得远了,又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么浩大的词语,适合不适合给潞水作定语?

      汤汤,最初也单指水势浩大、水流很急。《书·尧典》中有:“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诗经·卫风·氓》中有:“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古人用到这个“汤汤”,也给出了一个很早的定义。不知何时,汤汤又扩展到其他广大的事物。南朝梁江淹《待罪江南思北归赋》中有:“心汤汤而谁告?魄寂寂而何语?”唐陈子昂《春台引》:“感伤春兮!生碧草之油油,怀宇宙以汤汤”。汤汤的疆域很大很大。

      中华文明,常常说发源于黄河流域,在这里,尧舜禹建都城,有了国家文明。随着历史的发展以及气候的变化,人类南迁,南方各流域也诞生了高度的文明。不论专家们给予怎样的定义,而文明总是从河流开始的。应该说,河流又不仅仅诞生文明。逐水而居,是人类的生存本能。河流,最初只是给了人类居住条件。人类却在有水可吃可用,简单的生存条件满足以后,发展出了其他,包括文明,也包括战争。

      水,抑或是河,因为意义,有了意义。

      那么,潞水当是有意义的,因为它孕育了我们潞城的先祖,一直到我们。在我们的眼里,无疑它是浩大的,有气势的。那么就是汤汤潞水了。

      当踏遍青山人还未老,河流于我,就变得异常重要。我怎能越过它?越过潞水,故乡就是无根之萍,无根之木。

      我们不作无根萍,就想来探究一下这条河对于故乡的意义。也就是说,我在遥远的他乡,在月如银的夜里,静静地回望来时路。

    何为潞水

    很多人包括潞城人,对潞水的定义,都是模糊的,他们知道潞城有潞水就够了,至于到底潞水是什么,为什么是潞水,是不需要知道的。而许多从事文字的人,也是不知道潞水之奥秘的。

      明万历十九年《潞城县志》中有:“潞河,在县东四十五里微子城,发源至西流里,合浊漳水。”

      清康熙四十五年《潞城县志》中有:“潞水,源出微子城,至西流里与漳水合,《水经》云,潞水为冀州浸,即漳水也。潞自有源,即与漳水合耳,合后称潞,至山外与清漳合,又称漳。”

      清光绪十年《潞城县志》中有:“浊漳水即潞水也,源出长子县西南发鸠山,东北流经长治、屯留界山,屯留县东之史河村,入县西南境,至交漳镇,左会绛水,水出屯留县西盘秀山,东流经屯留城北,至县境与漳水合,故名交漳也,东经安昌村北,又东经安居村东,折而北流,经河湃村西又北至曹家庄西入襄垣界,东流与涅水会。过襄垣城南,又东至风洞山入县境,折而又南流至潞河镇北,经西流南流二村,入平顺旧界之王曲镇,又东流至石城里南,又东至马踏口入河南涉县界,环县三面,隶境百余里,至涉县合清漳下流合卫河入海。”

      《水经注》:“潞县故赤翟潞子国也。阚驷曰,有潞水为冀州浸,即漳水也。《燕书》中王猛与慕容评相遇于潞川也。评障锢水泉,鬻水与军,入绢匹水二石无他。大川可以为浸,所有巨流长川淮漳水耳,故世亦谓浊漳为潞水矣。”

      在明朝的志书中,只谈到了潞河,到了清朝,开始注明,浊漳水即潞水。为了弄清它,我又打开了《水经注》。

      《水经注》卷十为“浊漳水”。据这一卷记载,潞境内只有浊漳水一条河,且为长河巨浪,当时人们把浊漳水称之为潞水。再看当时的图说,浊漳水几乎环绕整个潞子故国,当然,曾经的潞子国疆域要比现在的潞城大的多。图上清楚地记载,潞境内的长长的浊漳水的一截即为潞水。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小河,也为潞水,图上这条小河从潞城县县城后发源,向西流入浊漳水。

      对于明志里提到的潞河,我曾经考察过,也即从微子镇子东发源的一股泉水,汇聚了从禹王垴流下来的河水,一路流经秦家山、后河、贾家街、漫流河、王家庄、石匣等地,向北流经潞河到西流汇入浊漳水,这条河,在《潞城市志》里称为漫流河。

      对于《水经注》里画到的那条支流,我也曾考察过,应该是从云岩山、石坪岭发源的,又汇聚了牛王垴、羊神山流下的水,经张家河向南流经合室,经桥堡、东贾西贾等村,直冲往潞城城里的一条河,这条河在《潞城市志》里称为枯河。枯河却不枯,1993年还发过一次大水,把县城都淹了。历史上,曾经数次发洪水,明清两代知县为此曾修了远患渠,印迹还在,从城北向西,导入现在的环城水系,流经西村、侯家庄、朱家川、小沟等地,一直向西,经黄碾入浊漳河。

      那么,综合志书记载,流经潞城境内的浊漳河以及两条支流都叫潞水。

      实际上,潞城境内还有数条小河,流经一些村庄,最后都汇入了浊漳水,比如说,南马河、西坡沟河、西流河等等。

      对于潞水的界定,有史籍可证,争议在于这些支流该不该称为潞水?我的结论是,既然漫流河和枯河可以称为潞水,那么,这些支流也应该称为潞水,为什么没有记载,一是因为当时的人们并没有考察那么细,二是时代在变,河流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后来滋生的河流,古人就不可能记载了。那么我们应该与时俱进,把潞城境内浊漳河和注入浊漳河的支流统称为潞水。

      我的记忆从潞水开始,也有释疑的原因。

    潞水在潞城的样子

    千百年来,潞城的疆域一直在变,从潞子国始,到隋置潞县,到现在的潞城市,再到最近改制的潞城区,范围不同,地域不等。前面说到,《水经注》里,浊漳河流经潞县时,几乎流经了潞县的西北东三面,包括现在的襄垣和黎城一些地区。

      对于逝去的历史还有已经消逝在地图上的疆域,此处不再多论,就从现在的疆域图说起吧。

      先说浊漳河。

      按照现在的说法,浊漳河分三源。浊漳河南源,发源于长子县西部石哲镇太岳山支脉方山东麓发鸠山以西的圪洞沟;西源发源于沁县漳源镇漳源村,在襄垣古韩镇甘村与浊漳南源汇合。北源发源于榆社县北部的三县垴,在襄垣合口村三源汇合,流经黎城、潞城、平顺三地,向东与清漳合,最终与卫河一起入海河。

      浊漳河分两次流经潞城境内。西面,浊漳河南源从长子、长治县、长治、郊区一路流过来,从曲里入潞城境,经宋村、东白兔、韩村、洪岭、店上、河湃,到曹家沟出潞城境。东面,浊漳河三源汇合后,从襄垣一路流过来,从南马村入潞城境,流经石梁、上村、常村、续村、潞河、古城、西流、南流,从辛安村出潞城境。

      当然,还有沿途上的诸多支流,几乎涵盖了潞城的所有乡镇。

      在地图上看久了,发现潞城就是位飞天的仙女,潞城疆域是她的身,城池是她的胸,山脉是她的骨骼,漳河就是围在她肩上的彩带,一左一右,飘逸灵动。那些小小的支流,都是她的彩带舞出的魅影。她总是在我们不经意间,翩翩起舞,弄清影,低绮户,照无眠,天女散花,禅意无限。

    那些渐行渐远的桥

    有了河,就会有桥,古往今来,人们借助桥,抵达他们的远方。

      桥,在古代就是一棵大树,砍倒了放在河上,便是桥,也曰独木桥。随着时代的嬗变、生产力的提高,逐渐有了石桥、铁桥等材质的变化,桥的样式也越来越精致和多样。

      “遇山开路,遇水搭桥”,顾名思义,桥的存在和河流脱不了干系,河流了几千年,桥就存在了几千年。有了浊漳河这灵动的水,便有了历史上许许多多盛载了丰厚的人文信息、地域风情的各式各样的桥。要追寻过去的故事和河流的诉说,就不能忘记踏着桥梁的足迹。

      明十九年《潞城县志》记载:“凤栖桥,在县东十五里,元至正间建。微子桥,在县东十五里,正德年建。”

      清康熙四十五年《潞城县志》记载:“潞河桥,在县北四十里,水势汹涌,行人患之,嘉靖中奉旨创造,费数万资,竭各部力,二年始成,无何一雨冲没,盖山涧合流,顷刻数丈,漂木走石,桥故不能敌也,隆庆间,知县钟爵造舶二只,往来称便。石梁桥,在县北四十里临城,荀林父伐曲梁即此,康熙四十一年,道人宋自本欲于此处建桥,后以资竭不果。”

      民国版《潞城县志》记载:“焉有桥,在微子镇,不知创于何年,康熙十六年,乾隆二十九年,光绪十九年,以及民国三年,均有重修碑志。石门滃桥,东西两山,壁立高各二十余仞,峡广仅半里,漳水由峡向东南奔流,望之若门,中深无底,故云,雨山崖半凿台为码头形,其上壁如刀削,有柱迹,有窟迹,台上多凿圆穴,口径二三尺或尽许,大水不等,深称之,又多凿有铁八掉印台上,日久被水冲啮,沉没者当不少,最近尝有人拾得,重可二三十斤,近山巅下,距漳流高约十数仞,以年久水穿日下故也。出峡南山势稍平宽,两岸亦有码头形,无大工程,显是两次筑桥,年距均无考,相传谓鲁班造,不可信,要其工程在秦汉。”

      《长治市交通志》记载:“南桥,在合室村南,拱圈顶端碑文记载:乾隆二十二年重修。全桥粗料石砌筑,纵向弓形桥面,桥长18米,桥面宽7.7米,拱矢高4.5米。”《潞水汲古》记载:“凝瑞桥,在井峪村东,桥面全长30米,宽8米,东面正中题有‘毓灵秀’,西面题有‘凝瑞桥’。”

      《潞城风光》记载:“石梁铁路大桥,1975年铁三局承建,1985年通车,我国第一座现代化预应力混凝土斜腿钢构式铁路大桥,桥高44米,全长171米,亚洲第二桥。似明月,似巨弓。”

      看看这些典籍,故乡曾有这么多关于桥的记载。这是我能找到的记载,且每一座桥的前世今生都不相同,而事实上还要比这个多。按图索骥,我一一找到了它们。

      明志里记载的凤栖桥,至今还在。一个小山村叫冯村,桥身依然屹立村中,凤栖桥三个字镶嵌在拱券上,很有古意,虽说它已不具备桥最初的定义,桥下已无水,但依然有桥的实质,桥上是路,人们往来穿梭。凤栖桥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凤凰曾于此畅饮甘泉,遂有桥名,桥下的泉水用来酿酒,曾经醉满唐宫,唐明皇一度赐酒名曰“唐宫悦”。这醉满唐宫的琼浆玉液,这些年声名远扬。这座桥看似与浊漳水并无关系,实质却不,这里曾经有一股泉水流出,和禹王垴(城北)流下来的水,以及禹王山(靳东村东)流下来的水汇合后,叫冯村沟河,流经韩家园、黄牛蹄,进入浊漳河水库,经水库出,与百里滩河汇合,最后注入浊漳河。

      明志里记载的微子桥应该就是民国志里记载的焉有桥。焉有桥至今屹立在微子镇,桥上的那条路曾经是微子古镇的繁华要道,是通往黎城的长邯古道。桥并不宽,桥下是从禹王垴流下的山水。曾经也是水声滔滔,人声鼎沸的,只是道路的更改,也改变了人类的轨迹,繁华与寂寥,只是一线之隔。这条河汇入冯村沟河。

      清志里记载的潞河桥,我已遍寻不到踪迹,至于是不是在潞河村附近,已不可考,只有府君庙里还存有民国时的创建漳南浮桥碑。

      清志里记载的石梁桥和石门滃桥是一回事,就在现在石梁村外。浊漳河岸边有石砌的岸堤,很规整,堤上有方形孔,即是旧有石门滃桥的痕迹。人们称这里为石梁古渡,而我并没有找到这里是渡口的记载,应该确认为石梁古桥。

      合室的南桥,我曾经走到了。桥在合室村中,这是潞水支流枯河的见证,曾经这里水特别大,需有桥才可以过河,桥还是古旧的模样屹立合室村中,只是垃圾的堆积,让古桥发出声声叹息。

      井峪村的凝瑞桥下是支流大南河。

      该说到《潞城风光》里记载的石梁铁路大桥了。

      想到这里,我总是佩服古人的智慧,他们选定的古桥遗址,依然是今人建桥之处。站在石梁村外,潞水静静地流淌,汇往浊漳河,最终去往海河,而河边青草葱笼,天高云淡之下,抬头仰望,看到的是四桥飞架,有长邯高速经过这里的两座桥,有长邯公路的一座桥,当然还有最早建起的铁路大桥。这座铁路大桥,很多年前是潞城、山西乃至全国的骄傲,它的高度跨度当时都是全国之最。

      知道我走到这里,原来同事李玉宝打来电话,言谈之中难掩激动。石梁铁路大桥竟然让他语无伦次。

      原来,他是铁三局职工子弟。那时,他们的父辈们来到这里,就在石梁附近住下来,我现在站立的地方,就是他们父辈所在的单位——铁三局的所在地。当年,铁三局在这里拉开了长长的战线,他们建住房、建医院、建学校,这里热火朝天。七十年代初,李玉宝他们还少不更事,他们的记忆里,就是站在河边玩耍,他们到河里游泳,抓鱼捕鸭,渡过了他们如今想来非常美好的少年时代。这座桥凝结着铁三局人的智慧和生命,打一个涵洞,就要用一条生命来祭奠,李玉宝说,这是铁三局人的宿命,可能大山大河真有神密的天地链接,石梁桥一样,有他们父辈的鲜血曾经溅洒。日月轮转,桥建起来的那天,欢声雷动,整个石梁、整个浊漳河流域都沸腾了,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长邯铁路第一桥诞生的那一刻,也是铁三局人离开的时候。即使人们渐渐离开这里,依然有家属和相关人员在这里驻扎了好久,一直到2000年。虽然人们都走了,少年的记忆,桥梁的记忆,河流的记忆却深深地刻在了李玉宝他们的生命里,石梁桥与他们长着骨头连着筋。

      李玉宝说,你们无法想象我们对这里的感情,也许潞城人、黎城人已经忘了我们,但我们不会忘记,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回来,站在石梁桥下合个影,把这里的故事再告诉我的下一代。他说得动情,甚至掉泪,我却听出了惊心动魄,听出了难以割舍。我应该对他们曾经在潞城土地上做出的奉献说声感谢,尽管我只能代表我自己。有人这么深爱我的故乡,有散落在全国各地的人们这么深爱我的家乡,有他们每年从全国各地赶来在桥下相聚,这都是潞城的荣幸。

      然,潞水之桥并不是只有这么多。

      我曾经在寻觅长治古桥的时候,发现了潞城境内的一座古桥,为此得意许久。那年走到西坡村,停下车,有一座古桥,跨在一条大沟上,桥的北面有“婴城”两个字,南面有“玉屏风”三个字。一直到现在,我过滤的时候,才知道,这座桥屹立在西坡沟河上,这条河发源于云岩山,最后注入浊漳河。沟已干涸,但难掩桥的秀美。它的古旧让旁边的九大桥黯然失色。

      在翟店镇南舍村走访的时候,发现一条黑河,河上有座黑龙桥,桥身为几个大小不一的拱券组成,桥上有龙头。桥虽小,却是古桥。这条河最后流入朱家川,成为枯河的一部分。

      时光是无情的,冷魅地窥视人间,仿佛是惩罚,所有支流几乎都干涸了,除了枯河。枯河的丰盈是因为它流经县城,城里要建环城水系,作为城里一景,它也就近水楼台。消失了的河流,让桥也跟着所剩无几。我们对于曾经发生的已经无法追溯。渐行渐远,是我能想到的与古桥的距离。

    难以寻觅的渡口

    长长的河流上,古时往来肯定会有渡口。

      潞城古八景中就有“西流晚渡”,那是一个最美的渡口,虽已化作清风飞去,却从古至今占据着线装书和人们的记忆。

      西流晚渡是古八景中唯一一个与水相关的传说,不,曾经它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当一切在时光中湮没,对于现世的我们来讲,就成为传说。

      明朝《潞城县志》中有这样的记载,万历年间的知县冯惟贤写到:“考西流在县东北,水势汪洋,旧传每日夕时,有神人临流而渡,今杳不可复睹。而牧童农夫日晡争涉,或厉或揭,霞光返照,就中风致堪入品题,当不徒杂乱之鸟声,随波上下而已也。”

      写了这样的序,之后便是诗,也就是正题:

      环抱青山烟树稠,一湾绿水向东流。

      耕樵归去牛羊下,日落平川晚渡舟。

      在冯知县的眼里,虽然旧时相传的神人已不可睹,但牧童农夫争渡的景象,他还是见到了的,霞光,也就是夕阳从西方铺过来,河流上一片桔黄,人欢鸟叫,水中绿色的波纹荡漾不已,当得入画,也当得入诗。

      几百年后,清朝知县张士浩也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波水潺潺沂浅流,斜阳残照漾津头。

      往来农务村村急,满岸垂杨不系舟。

      牧童驱犊返,田叟荷锄归。

      落日西流渡,双双鸥鹭飞。

      在张知县的眼里,牧童与牛犊、农夫与荷锄、落日与残照、渡口与水波、垂杨与舟楫、鸳鸯与黄莺,一对对不可分割的意象构成美不胜收的诗景,在这里,诗是和波纹一起荡漾进人们心里的,不管你会不会作诗。人类最初和最后的精神归宿必然是这样的。

      从他们的诗中,可以看出,当年的西流渡口很美很繁忙。知县的诗情和尘俗世界交织在一起,构成我们载入史册的美景。

      但我来寻找它时,它已不知去向。

      能想像得到,明清时期,这里的人们还是田园式的生活,自给自足。

      牧童创造了杏花村的意象,也是普通人家的一种生活方式。牛,是人们生活必需,是一个家庭最重要的劳动力,放牧就是孩子学堂归来以后的主要工作,牛吃得好,自然耕种也就不是问题,而且平时还要靠牛来代替脚力,出门串个亲戚,牵了牛、套上车便可以去。而我想,我们的古人不停地描绘到河边的牧童,是因为牛在黄昏时候要到河边吃草饮水。

      田叟,也就是农夫,从陶渊明起,耙犁铧耕,把酒东篱,面对南山,夕阳下荷锄而归,竟然成为诗歌史上最为推崇的文人生活方式,也是今人绕不过去的唯美意象。这本非农人所愿,其实,各人有各人的悲欢离合。

      夕阳,被多少诗人描摹,他们争先恐后地写,生怕少写了一个,他们的诗歌就不再丰富。夕阳被赋予太多内容。我们爱夕阳,也许为了极致的最后的美。

      “野渡无人舟自横”是种美,舟楫往来如梭,货物和人流也如织,也是一种美,那是一个地域最繁华的景象,代表着人类的一个历史时期。

      两位知县都没有明确地写到渔夫,渔夫也是诗歌一种最重要的意象,是悠然自得,是江舟往来,更是隐士的写照。但这里为什么不写呢?我想,他们虽看起来未写,实际写了,是虚写却也是实际存在,那便是,黄昏下的渔夫便是牧童和田叟。河流边生活的人,早已是一身本领,放下扫帚搂起锄,便能走入他们想要的方式。牛在河流饮水时,牧童便可以代替家里的大人去撑起渡船,送往来的人们去往彼岸。农夫田地劳作归来,解开自己家的船缆,哼起一首歌儿或者唱几声号子,便可以摆渡了,等到月上柳梢头,他便回家,也许还顺便捞几条鱼,回去打牙祭。此刻,坐在电脑前,写下这些文字,我仿佛面对的是几百年前的西流晚渡,不禁为自己的发现绽放出最美的笑靥。

      这其中的任何一个意象都可以成诗,何况几处意象归一呢?除了感喟一声美,穷尽枯肠,竟然再无美好的形容辞。

      西流村中有一座文昌阁,阁的东面,拱券上有四个大字:晚渡流芳。据说,以前的西流,出了文昌阁,便是水势汪洋。

      那一年,我到达西流村的时候,文昌阁正在修缮,晚渡流芳四个字我没见到。

      从文昌阁再往东要走一段才能到达河边,今日的河流也不是昨日的河流,这是哲人说过的哲语,不容批驳。汪洋的水势早化作尘烟,河道一改再改,河流在岁月中退缩。

      文昌阁外,便是曾经的西流渡口吗?

      西流村,曾被称为“晚渡村”,村民们说,这是祖辈们流传下来的,古时庙宇里墙上就有晚渡村的字样。

      据说,古时路堡有一程氏少年,在西流这个地方求学,估计那时候,西流村是有私塾的,路堡与西流一河之隔,这位少年自幼孝敬双亲,求学也不忘侍奉父母,每晚必从西流回家为父母烧汤煮饭,这样的行为感动了神灵,夜夜都有一艘小舟护送,舟上有一盏明灯。这位少年后来科举成名,官任布政,上任后,想起求学故地晚渡一事,即赐名“晚渡流芳”回馈西流。西流乡民们敬重这位成为布政使的少年,也以“晚渡流芳”为荣,大家商议把村名改为“晚渡村”,恰值此时,西流人寿年丰,安居乐业,一时间,朝野盛传。

      村民又觉得这位程氏布政使,孝敬双亲、勤学苦读、重情重义的品格值得人们永远地颂扬,于是就把“晚渡流芳”这四个字嵌入文昌阁上,意为与文昌君(文昌帝君是中国民间和道教尊奉的掌管士人功名禄位之神。文昌本名星,亦称文昌星,或文星,古时认为是主持文运功名的星宿)同荣同意同辉,借此激发西流子弟奋发攻读,光宗耀祖,后来,西流成为书香之地,也与此有很大关系。

      晚渡流芳传了下来,作为书香之地的故证,永远地镌刻在文昌阁上。

      而文昌阁也成了人们祈求文运之所在地,每到考试临近,香火总是很旺盛。

      晚渡处,也就是渡口,到底在哪儿?

      走在河边,与西流拉开一点点距离,再审视,再回味,一种思路在心中清晰起来。

      晚渡流芳处,不是仅仅一个渡口,而是河流岸边长长的一段,两岸青山妩媚,田地上庄稼摇曳,田叟们要走过长长的一段路去耕种,说不定还要坐船到对岸去,牧童也是在长长的河岸上放牧,岸边的杨柳毵毵,每年春来,总是剪花为裳,裁绿为妆,与松竹为邻,披日光为被。天上燕鸣莺飞,水里鸳鸯缠颈。端的一幅美景。当然,走出文昌阁应该看得到。

      这样的美景是山水对西流的赐予。斯地人杰地灵,连嫉妒都变得奢侈。

      我那时候问过自己,曾经的美好,如今为何会踪迹全无?

      长长的一段时日,我不得其解,求教过,皆不知所云。

      一直到再拿起著名作家张锐锋的《蝴蝶的翅膀》,看到其中一个章节《河流的终结》,我忽然明白了。晚渡流芳的消失是河流的一曲挽歌。张锐锋写的是黄河,他这样写:“木船也是美的,人类最原始的创造物总是具有对自然的模拟成分。木船的外形酷似落叶,古老的造型中含有大自然的神秘激情。木船如同一段往事,既让人崇敬又让人感伤。正是这些木船,在黄河里行驶了几千年,使这纯属自然的黄河,得到了文化意义上的伟大生命。一代又一代船工,把这样的船只拉到上游,载着木材、煤炭、陶瓷以及别的物品,再顺流而下,散布到黄河沿岸人类的居住地。它把分散的、细碎的、独立生成的农耕文明,聚合成一个巨大的文化整体,黄河因此成为文明之母。在我看来,这木船以及木船上的船工,才是中华文明的缔造者,黄河因此而获得母亲河的凝聚力,古老的文明有了自己不朽的内核。现在,我看到了黄河的衰亡,这个不朽的内核正从文明中分离出来,它哺育文明的使命已经完成,一旦它所受惠的事物不再能够施恩于它,它就立即将施恩者抛弃!陆上交通已四通八达,它比水上交通更安全更简易。大桥横跨黄河,它是最大的渡船。人们的生活靠这些运用现代施工技术建造起来的公路铁路衔接起来,木船被舍弃了。黄河仍是那么幽深,它躺在天宇之下沉重地呼吸。”

      读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明白,晚渡流芳与黄河一样,曾经的舟楫如梭,创造了“晚渡流芳”的人间美景,创造了我们潞城地域内一处河流文明,书香与夕阳的照耀让这个文明在历史中溢彩流光。当河流上的那些木船终结,这个文明就死亡了,再不可能回返。是大桥的建造,让木船变得颓废乃至最后成为农人灶火里的一把柴。

      西流村不远处的石梁如今五桥飞架,赵店桥也是几易其容,陆上交通四通八达。西流村中的古道也被时光抛弃了,渡口自然就是昨日黄花。

      不必叹息,不必凭吊。晚渡流芳已化作纸墨,永远矗立在线装书上。

      在那些散乱的古籍中寻找,是不是还有一样的渡口?

      民国版《潞城县志》中有这样的记载:“邑东北四十里潞河村,潞水经其北也,为晋豫之重路,每逢秋夏阻绝行人,旧经黎潞两县合款造船,额定水夫工食若干,以通往来。自光绪辛丑大祲,民穷财尽,此渡遂废,民国肇造,百废俱兴,知事屠忠辅复商黎城伙造船只,雇佣水夫,以济行人,一切临时经常各费,均由当行生息,项下开支卷在财政局。”

      潞河附近原是有渡口的,可是现在寻来,却踪迹全无。河流改变着道路,村庄改变着诉求,有时候,很多往事已不可得。

      石梁人一直认为自己村外有石梁渡口,那里也正是我认为的石门滃所在地。

      渡口消失了,当时代变迁之后,却有一种新型的游玩方式成为时尚,那就是人们在夏天都会喜爱的漂流。

      辛安村,把自己村外的一截河流,作为漂流的起点和终点,给自己命名了一个很雅的名字叫:绿野漂流。人们可以从上游坐皮筏顺水而下,河道很宽,河水是碧绿之色,“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抬头便是唐寺宋塔,仿佛还听得见塔铃的叮叮当当之声。

      西流村外,长治三元煤业集团在这里最早开发了高山流水景区,有华北地区唯一的竹筏漂流。乘竹筏而下,也许真能听到伯牙与子期的高山流水,一曲琴音,贯通古今。竹筏上总有一个可人的姑娘,她们能唱山歌,能划着筏子,带着你通向诗的天堂。

      如今在曲里村,也有了漂流,曲里村外,长长的弯弯的河道,像曲线毕露的女孩,河与天,绿与蓝交映,河边的庄稼都笑成花的模样。

      每一段河流,都听得到无忧的笑声,这笑声,是人们对自然的回馈和感激。也用新的方式,找回船行水上的感觉。那么,河边系缆的地方,就是新的渡口了,许多个渡口连成片,那是我们与河流在玩耍。虽然河流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发脾气了,缺失了惊涛骇浪,但这种安详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想到此,竟然有失而复得的感觉。

    干涸的支流,相忘于江湖

    潞水从境内浩荡地流过,不时地有小支流欢快地向它递出投名状。

      前面提到了两条支流,即枯河和漫流河。除了这两条,《潞城市志》记载还有九条支流,分别是大南河、百里滩河、南马河、西坡沟河、申家山沟河、西流河、黄花沟河、赤头沟河、冯村沟河。

      这些支流,一路走下来,几乎全部成为荒沟,只是个别沟中偶尔会有季节性的水,也极少。

      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景象呢?我小的时候,村中还时常能见到从后山上流下的雨水,流入村中的水池,大大的水池,孩子们能玩耍,大人们在里面养鱼、洗衣服。每个池子中会有几块大石头,人们在上面仔细捶打衣服,或者用小小的搓板,仔细揉搓,欢声笑语布满了池子。到夜晚,池水铺满月亮,坐在池边端着大大的陶瓷碗,晚饭与池水同时映着月光,眼巴巴地望着碗,听着蛙鸣,空气中都是诗意。

      河,为什么没了?连同村中的池水。

      有人说,是因为雨水减少。雨水本来也不是年年都多啊。有人说,山体被挖,哪来的山水。山上没水,河流的发源地没水,自然也就没了河流。也许是吧。眼见着植被一年年转好,甚至护林防火都成为乡镇的头等大事,可河流依然不见踪影。

      《庄子》中有:“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既然,这些小小的支流,也在岁月的轮转或者人类的改造之下,消失了身影,我们怎么办呢?只能学庄子,河流干了,我们相忘于江湖。

    水渠水库泉水叮咚

    与水同行同居,人们千百年来,受益也受害。制伏它,费尽人类的心力。

      很多年前,人们靠天吃饭,天旱或涝,影响着人类的生存。自然天气的变化,让人类繁衍亦灭亡,吃尽苦头。慢慢地,人类的智慧就像细菌一样会滋生并狠狠地生长。到了后来,他们就想出了办法,在天旱时,引河流以灌溉,天降大雨时,又能将洪水引到河流中去。最先解决这个问题的应该是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浚通黄河,人类不再惧怕洪水。这也是我市境内多祭祀大禹的原因,几乎每一条支流附近的山或村中都有大禹庙。应该是人们把治水的人都冠以“大禹”之名。后来战国时期,韩国人派郑国入秦,本来想着修水渠以耗费秦国的国力,谁知郑国把渠修成以后,反倒让秦国国力更强盛,韩国的灭亡更快。至今郑国渠还在。在此之前,在四川,李冰父子修成了都江堰,至今发生作用,这两个设施都为秦国的强盛奠定了基础。从那时起,水利逐渐发展成了一门事业。

      面对着潞水的日夜流淌,是不是有一项工程,也像这样造福过乡梓?我这样想,也这样去找。

      听说南马有南石渠,找了人带路,走了两遍都没有找到,只是步行在河边的时候,发现有与河水并行的石槽,水流入石槽,又在不同的地方,接出几个小水槽,通往每一块田地。后来,村民才告诉我,我看到的就是南石渠。南石渠的起源在南马村外,河中修起一道坝,把水引入渠里。这条渠一直到石梁村外,不见了踪影。

      看到水渠,也还是欣慰的,怪不得这里的庄稼长得都很旺盛,收成也好,这是潞水的滋润。

      再翻阅古籍,对于这样的水利,在潞城境内也是有记载的:

      民国志有《创修南石渠记》:“潞城之北四十里,沿漳河的偏僻处凿渠灌溉数村之田地,从黎城东社河滩开始,梳理干渠一道,筑堤引水,到风洞山脚下,又东南有支渠数道,穿岸曲折,迤逦于村巷中,从南马到石梁,故名南石渠。此渠是民国七年春创议,至十二年告竣,可以灌溉田地一千几百亩。”

      据说,后来南石渠也多有修补。这才让我在今天寻来,还能看得到它的样子。

      清志有记载:“远患渠,在县西门外,距城二十步许,旧有河漕无水,土人名枯河,遇大雨则合室冲涨横流溢于城下,城北关厢数被湮浸,间亦入城,其势浩荡,不可遏止,康熙四十二年,知县张士浩捐己资,觅工修凿,且躬亲督理,筑堤以防水害,永免沉溺。邑人德之,名为远患渠。光绪四年,知县崔晓然增修。”

      远患渠特别好找,就在城北,一条干渠从合室的河沟里引出来,从西村拐往城西的环城水系。其实远患渠是枯河的一部分,正是因为这条渠,让潞水的支流还有一条能看得到的水。如今的环城水系上,杨柳轻拂,百花盛开,是人们流连的公园。只是看着那些戏曲和民俗雕塑,怎么也无往回溯它的过往。

      这些微小的水利工程都曾在不同的时空中,对潞城人多有益处。虽说寻来时,已经消失了它原有的痕迹,毕竟存在过。它是河流的衍生物,是人工对河流的改造,它永远强大不过河流本身的超越时空。

      在我们潞城地域内,泉水叮咚响起时,出现的不是一处,而是一群,名为辛安泉群,大概是因为地处辛安村附近吧。在中更新世末至上更新世时期,辛安地段溶水排泄点出露,形成辛安泉。唐宋年间,已有泉水出流,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出流泉点有170多处。

      从西流出发,沿常辛公路,到辛安村,在15里长的峡谷中,清泉曲折与漳水合流,泉水靠右行,清澈见底,漳河靠左行,比较混浊。一路上,可以见到的泉水有:西流泉、苇泉、南流一泉、南流二泉、西流支泉,蒲泉、南流三泉、下坡东泉、黄土崖泉、辛安泉、石门口泉、河沿泉。

      这些泉水不是早就有的,或者说,是早就有了,而进入我们的眼帘,进入我们的史书,却很晚。在潞水的强势覆盖下,有的泉水,我们听不到它们流淌的声音,它们一出生,就和潞水叠合,形成轰隆隆的交响。

      当新世纪来临的时候,长治市的一个新型工厂,打了它的主意,这个泉水被引流走,顺着管道流入千家万户,人们告别了吃井水的时代,泉水却在枯竭中。没人在意它日益枯干的身躯,因为它没有生命,因为人类需要,它必须也只能斩杀自己。

      默默地,以这种方式,所有泉群一分为三,一分留给世人游玩,一分随潞水轰鸣,一分决然告别自己。落花流水,春去也,换了人间。

      可我不能忘记它。

      在潞城域内,有一座小型的水库,它与浊漳河流经路途中的所有水库都不能比。长子精卫湖的水波荡漾,武乡龙湖的龙形腾跃,漳泽水库的广阔辽远,襄垣后湾水库的烟波浩渺,比之他们,这一座叫做百里滩水库的最不像水库的水库应该自惭形秽。但它是我们的唯一存在。

      找到它,在黄牛蹄乡。从黄牛蹄村里出来,东行,在一个叫做审王垴的小山前,有一条坝,这条坝拦截着从黄花沟和大南河汇总来的小小河流。在这个自然的河谷中,三面相围,成一天然水库。沿着这条大坝,走下去,在山坡的转弯处,终于找到了水库的出口,还有水在哗哗地流着,“百里滩水库”几个字镶嵌在出口上方,一枚五角星仿佛还有那个年代的光芒。

      曾经,这里也是水波荡漾的,上个世纪末,这里的人们还在水库里玩耍,当然,也有人溺于这里。水库里的水是人们的饮用水源,也是浇地的工具。水量大时,便用我看到的出口调节,这里的水最终与百里滩河汇合,途经上黄下黄清口几个村子,注入潞水。

      如今的水库已不再蓄水,上游的河水已断流,自来水登堂入室后,这座水库消失了它存世的价值。但此地还是一处湿润所在,毕竟小溪还会流经,水库里映在我眼前的竟然是古老的《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虽然我找不到伊人,但我有些醉意,这世上,不死的文明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你是否有黑色的眼睛?

      不经意,野鸭、野鸟次第和鸣,飞翔的飞不过树丛,遨游的游不出语境。静静的天空下,静静的世界,静静的心境。

      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

      水库更改了功用,却在此地有许多意象纷至沓来,植物与鱼,船、篙、垂钓客、渔夫、陶罐、火、石器、道路都在这里出现,那是旧日光景,却是心头诗情。小小的水库也是与河流对话的途径,原来我遗失了,今日可以借着寻找,来拣拾和丰满。

      临清流而赋诗,觉今是而昨非。

      我在水库里的蒹葭边,心若白云,起舞弄清影。

      本文标题:故乡的河流暗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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