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云思
主页网络文摘生活
文章内容页

那些年,记忆中的购物

  • 作者: 上海采风月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7946
  • 庄大伟

      如今你想买点啥东西,只要上网一搜,手指头一点,很快快递小哥就会把你要买的东西送到屋里,还可以“七天无理由退货”,多少方便啊。而想想阿拉小辰光,买点东西要一家一家的兜商店,七寻八寻。碰到要买的是紧销商品,对不起,要排队,排队排得你心焦,现在想起来都头晕。

      东西可以拆开来买

      老底子上海人荡马路,欢喜看商店门口的玻璃橱窗。老上海十里洋场,南京路四大公司(先施、永安、新新、大新)赫赫有名。我有一本解放日报社编著的画册《开国那几年》,印有1949年至1953年记者拍摄的新闻照片,此外手头还有几本《上海老照片》,从中可以看到解放初期的上海市容。马路上的横幅、幡旗,商店里的招牌、橱窗、霓虹灯,琳琅满目。“老刀牌香烟”“无敌牌牙粉”“东海鱼肝油”“纯良杀虫药水”的广告,还有“跳楼价”“大出血”“非常大减价”的招贴,铺天盖地,吓人倒怪。想想1953年我才叫名(虚岁)3岁,哪里有那辰光的印象?不过从我记事起,上海马路上的这类广告招贴,横幅幡旗,已经少了许多,那辰光的商家开霓虹灯的很少。到了1956年公私合营之后,商店的招牌就都变得规矩起来,变成了××食品店、××五金店、××钟表店。不过南京路、淮海路上的商店橱窗还是夺人眼球的。我最喜欢去市百一店(大新公司原址),倒不是因为它的单位营业面积、营业品种、销售规模在全国百货行业雄踞榜首,而是那里有电动扶梯,人立在扶梯上不用动腿,上上下下,多少好白相。那些年人们到上海来,都要到南京路、淮海路看看,都喜欢买上海货,从上海牌手表、英雄钢笔、回力跑鞋,买到414毛巾、大白兔奶糖、六神花露水,勿把旅行包、蛇皮袋里塞足勿肯回去。

      那些年,广告横幅、幡旗招贴很少见,到了“文革”,商業类的霓虹灯也消失殆尽,只剩下节日期间的宣传口号霓虹灯。大多数商店不讲究橱窗布置,橱窗里只需摆放一些所售商品的样品,晓得这家店是卖什么东西的就可以了。过去百货商店不多(比较有名的有市百一店、二店、七店),各家商店分工明确,各卖各的,布店、食品店、玩具店、五金店……甚至还有帐子店、瓶子店、纽扣店,不像现在踏进超市,吃喝玩乐统统有。那辰光大多商店晚上六七点钟就关门了。记得我们家附近有一家食品店,从晚上7点钟推迟到8点钟打烊,老百姓就开心得不得了。药店关门算是比较晚的,最晚到了10点钟也关门了。其实过了10点钟,街面上早就冷冷清清。那个辰光要是半夜里肚皮饿了,要出去吃点夜宵,想也覅想。热水瓶里要是没有开水,冲杯炒麦粉充饥也难,人家老虎灶早就关门了。1968年上海开了家“星火日夜商店”(坐落在西藏中路北京路口),24小时勿打烊,一下子轰动上海滩,后来在全国名气也乓乓响。

      我家住的离四川北路较近,爹爹姆妈休息日脚会去那里荡马路、兜商店。四川北路从虹口公园开始,南北走向,到四川路桥(过桥则进入四川中路属黄浦区地界),1路、3路有轨电车要开5站路(山阴路、横浜桥、虬江路、海宁路、四川路桥)。荡这段马路,爹爹姆妈常常要花去大半天辰光,因为一边荡马路一边看商店橱窗。看到感兴趣的就进店里,看看柜台,看看营业员身后的货架。那辰光顾客是不能直接接触商品的,你想要挑件商品好麻烦,要让营业员给你去取。碰到态度差的营业员,没挑上两件,就朝你白眼了。不过我们男小囡大多数不关心商店的橱窗,进商店目标很明确,去买哪样东西,买好就跑路,不喜欢东荡荡西看看,像小姑娘一样牵丝攀藤。所以我不喜欢跟在爹爹姆妈后面荡马路、兜商店。

      “可以打酱油了”,此话标志着自家的小囡长大了,可以单独为大人做事体了。我五六岁辰光,姆妈就开始差我去拷酱油。我小辰光从墙壁上认得的体积最大、结构最复杂的有两个字,一个是当铺门口的“當”字,一个是酱园店门口的“酱”字。这两个字一般都有一个大人高,围着一个大大的圆圈。我发现上海滩的当铺和酱园店都是黑漆大门,踏进店堂间,里面的柜台都是高高的。我心里顿生疑问:难道当铺跟酱园店是一个老板开的?不过所不同的是,当铺里一般比较安静,甚至有点阴森森的感觉,而酱园店里始终闹哄哄的。酱园店里除了卖酱油(红酱油、鲜酱油、辣酱油),也卖油(生油、豆油、麻油,印象中还有一种叫混合油的,只是勿晓得里面混的是什么里个东西),卖老酒(高粱酒、绍兴黄酒、五加皮、加饭酒),还卖酱菜(紫大头菜、酱萝卜头、辣萝卜干、什锦酱菜、乳腐等)。上海人勿讲“打酱油”叫“拷酱油”,我觉得“拷”要比“打”更能分辨出“买”的细节。拷酱油必须拎着空瓶子去。那个辰光不少东西都可以拆开来零买,比如你可以不必买整瓶的酱油、整瓶的老酒,可以零拷半斤、4两、2两,都可以。零拷酱油,零拷老酒,营业员用竹勺为计量单位,一勺、半勺,从酱油大桶里舀出,通过一只漏斗,灌进顾客带来的空瓶子里。豆瓣酱、甜面酱你可以买1角,可以买5分,可以再加1分钱的辣火。买油要凭“油票”供应,更是以“两”来计算。店里买油用的计量器具是一根上面有许多小孔的标尺,你买几两油就把插销插到哪个孔里,然后根据液压原理,把油从油桶里抽出来,灌进你的空瓶里。

      那些年,好多东西都可以拆开来零售。雪花膏可以零拷,墨水可以零拷,连到药店里去买药都可以拆零买,比如买2片头痛片、10片胃舒平。最极致的可以体现在烟纸店里,一包香烟可以拆开来三支五支地买,2分钱一包自来火(火柴)可以买半包。有些吃饱了饭没事体做的老头老太,还会一根一根的数,一包100根,买半包数50根。草纸一刀30张,也可以几张几张地买。不过说到烟纸店,心里顿生好感。那辰光上海滩的烟纸店星罗棋布,烟纸店一般都是夫妻老婆店,老百姓想买的一些小零小碎的东西都有:牙刷、牙膏、肥皂、电灯泡、百雀灵、蛤蜊油、针、线、纽扣、绒线针、竹尺、铅笔、橡皮、刀片、作业簿、墨水、墨汁、别针、夹子、小镜子、皮鞋油、鞋垫、扇子、橡皮膏、乒乓球、毽子、象棋、跳棋、军棋、信封、信纸、十滴水、清凉油、橡皮膏、红药水、碘酒……多得数也数不清。甚至半夜里发寒热,敲开烟纸店的门,还能买到退热片。而阿拉小囡最喜欢的是装着咸橄榄、盐金枣、奶油桃板之类零食的玻璃瓶,你更可以挑挑拣拣,1分2分地买。我家弄堂口的烟纸店还可以赊账,却让我常常想到《孔乙己》里酒店老板记账用的小黑板。

      而到正规商店里买东西,顾客常常要看营业员的脸色(当时媒体批评这种现象为“官商”)。比如你去买一只铅笔盒子,看看,上面的图案不满意,让营业员调一只,营业员的表情就不耐烦了。如果要调第三只,营业员就会竖起眉毛,“到底要不要啊?”我常跑书店,看到一本新书,让营业员从柜台里取出来看看,常常会遭遇到:“看好了吗?”“到底买不买?”“这里又不是图书馆,要看买回去看!”让原本兴冲冲的我兴趣荡然无存。记得最快活的是去逛旧书店。那里陈列的旧书都是开架的,随便翻随便看。我经常去的旧书店有两家,一家在福州路上,一家在四川北路上。我常常在旧书店里一看就是半天。当时我想,什么时候新华书店也能像旧书店一样,新书也都是开架的,让你随便翻随便看,那该多好!所以我还是喜欢去旧书店。

      那辰光商店柜台上都有一只算盘,每个营业员都会打算盘,打得很溜,噼噼啪啪,节奏快得像在打快板。然后取下夹在耳朵上的圆珠笔,嗒嗒嗒,记账,开发票,收钞票,发货。我最佩服的是菜场里的营业员,心算速度快,又准。我背珠算口诀还疙疙瘩瘩呢(现在的孩子不一定懂“珠算”)。在布店里买布,营业员收了钞票,会把钞票与发票夹在一只铁夹子上,一扬手,嗖的一下,钞票连同发票飞到账台上。再嗖的一下,找头和发票又飞回营业员的手中,飞来飞去,真好白相。糖果店、文具店、五金店……几乎所有的商店顾客付钞票,要么直接付给柜台里的营业员(此时营业员常常要唱票,“收你5元啊”,以便双方确认),要么顾客自己到账台上去付,只有布店里付钞票有这种奇妙的“飞来飞去”。生意忙的辰光,戴着“纠察”字样红袖章的老头,会出现在一把高高的椅子上,他的视野能够观察到整个店堂里人们的动作。如有不规者,他就会高声吆喝,“皮夹子摆摆好”。布店里的营业员头颈上总是挂着一根皮尺,量布用的是木质米尺,整匹的布料在他们手里哗啦啦翻动着,一把米尺唰唰唰一量,然后用剪刀剪個小口,手一拉,嘶的一下布料在所需处裁了下来,动作连贯且潇洒,看得我好眼痒(羡慕)。姆妈到布店里去买布,喜欢找年纪大一点的营业员,他们朝你身上打量一下,就能报做一件外套要裁多少布,做一件衬衫要裁多少布,往往八九不离十。有一趟碰到一个年纪轻的营业员,拿着皮尺量了好一会儿,结果买回来的布做好衣裳,多出了一尺多,只好再做几只假领头。

      老底子商品不注重包装,饼干、糖果的外包装设计,我们学生仔用的练习本一直是一张老面孔。以后用的“工作手册”上的四个字,长年累月不见变化。一些可以拆开来卖的散装商品,更是没有像样的外包装,大多使用的是用旧报纸糊的纸袋,油性食品用的则是牛皮纸袋。体积再小一点的食品,营业员会包成一个个三角包。现在看大不到这种三角包了。我们小辰光买零食吃,桃肉、五香豆、咸支卜、盐津枣什么的,都是用三角包包的。大人买水果如果要做人客(拜访)用,会让营业员把水果装在一只水果篓子里,上面垫一张小方红纸,用绳子一扎,拎着蛮登样(好看)。买砂锅,买铁锅,是草绳扎的。到小菜场去买菜,必需自带篮头。买鱼,可以用绳子穿在鱼嘴巴上拎走。买蟹,要用鞋底线扎,十字一扎,一只叠一只,拎着一串蟹,招摇过市。如果买的水产品多,摊主会给你提供一只蒲包。去买早点,也需带上盛器,豆浆放在钢盅镬子里,大饼放在淘米箩里,油条可以用一根筷子穿起来,一根筷子可以穿好几根。

      排队排得人心焦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不少商品供应紧张,老百姓口袋里的钞票又少,只要一听到啥东西要涨价(比如肉类、肥皂、盐……),相关商店门口立刻会排起长队。虽然“抢购”是个不光彩的词汇,可大部分老百姓不管这些,照样排队抢购。记得曾有报道,有户人家抢购的肥皂可以洗20年,另一家人家买的盐可以吃50年。

      要是商店里有便宜货卖(那辰光称之为“处理商品”,还有一种更吃香的说法叫“出口转内销”),大家也会排队抢购。商店里常常如临大敌一般,把铁栅栏门拉起来,只留一条能够递送商品的空隙。如果排队的人实在多,商店里还会派出一两个纠察来维持秩序。过去我们学生仔作业少白相辰光多,家长老是差我们去排队。特别到了春节期间,排队买年货的全是阿拉小八腊子(小孩)。其实购物先来后到,依次排队,公平合理,可偏偏有些人喜欢插队。插队的方法多种多样。看到排队的人之间有空档,就立在旁边伺机挤进去;如果碰到熟人在排队,就假装停下来聊天,聊着聊着就混进队伍里;还有一种是硬插队,硬是插在老人、小孩或者看上去有点胆小怕事的小姑娘前面,硬是说自己早就排在此地的;至于菜场里把篮头、砖头当人头排队的,更是家常便饭。

      阿拉小囡早上出来买菜,邻居道里常常是约好辰光,成群结队出现在菜场里,你帮我排队买带鱼,我帮你排队买肉,一个人拿着好几只破篮头,一只破篮头、一块砖头占一个位置。队伍中经常会出现吵架,双方互不买账,“侬啥辰光来的?”“我4点钟就来了”“我比你早,3点钟来了”,吵到后头就打了起来。记得有一趟家里有客人要来,我自告奋勇一清老早就到菜场去买鱼。水产摊头前人头济济,还算好我来得早,排在前10名。天亮时分,买鱼的队伍已经排得老长。5点钟菜场电铃一响,菜场里顿时热闹起来。营业员出场,像是大老爷升堂一般(那辰光家里要是有人在菜场里当营业员,也蛮海威的),开秤之前营业员照例先要留出几条大鱼,然后开始做生意,对此大家也习以为常,没人出来啰嗦。“开秤了!开秤了!”开始朝前移动的队伍突然混乱起来,勿晓得从啥地方冲出一帮野蛮小鬼,一下子把我们的队伍冲得稀里哗啦,我的一只篮头被踢得老远。等到我捡回篮头,已经找不到原来的位子,眼前乱哄哄的一片。此刻恢复队形的人们前胸贴后背,我就是找到原来的位子也挤不进去。倒霉透顶,我只好重新排队,排到了,摊头上只剩下几条小猫鱼。回到家,姆妈对我直摇头,“靠勿牢,一点办事能力也呒没。”我好胸闷!

      那辰光买米要凭粮票和购粮证,所以米店门口一般很少排队。不过要是米店里来了好米,邻居之间一打招呼,米店门口也会排起长队。而每个月的26日则必定会排队,因为这天开始可以提前购买下个月的定量。要晓得,大多数人家定粮都不够吃。米店柜台中间有一个向外突出的漏斗状斜口,顾客就在这个斜口用米袋来接米。营业员称好米一声吆喝“准备好了?”待顾客应答后便一拉手控开关,米就像水龙头放水一样,哗的一下,米顺斜口滑入顾客的米袋里。一些粗心的顾客米袋口没有包住斜口,米就会倾倒在地。我买米曾经有过几次尴尬的经历,只好哭出乌拉地向营业员借来扫帚、畚箕,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米粒扫拢起来。

      本文标题:那些年,记忆中的购物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781360.html

      • 评论
      0条评论
      • 最新评论

      深度阅读

      • 您也可以注册成为归一的作者,发表您的原创作品、分享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