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婷
但及是一个操纵人心的能手,如同一个出色的料理家,知道怎样的色香味能够在上桌前就勾起食客的馋虫,他显然很擅长在故事的开头就吊起读者的兴趣。“警察说,他死了。他被一辆水泥大罐车给撞了,死了。”他是谁?谁死了?他与“我”是什么关系?故事就在这样寥寥几笔的叙述中展开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改变了两个家庭的命运,死去的“丈夫”在外另有一个家庭的事实浮出水面。隐忍克制的叙述风格贯穿了整篇小说,如平静的河面下有暗流涌动,冰川潜伏,需沿着冰峭摸索前行,才能识其全貌。但及显然把目光放在了表面情节之外,在捕获了读者的好奇心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冲突和狗血剧情,而是聚焦于人物内心的描摹,试图对人性的微妙和复杂进行深入地探讨。小人物的命运总是随波逐流,“薄薄的棉絮,像蛛网一样缠着”,似要把人包裹,“那些机器就露着牙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随时能把母女二人吞噬。一边是竭力争取赔偿让女儿豆豆与自己能够维持生计的需要,一边是对与自己处于相同境地的女人及孩子的同情,“我”陷入了纠结。
小说中刻画的人物不多,除去警察、秃头顾问、法官(他们只是毫无感情的看客),以及王丽丽母女(她们不过是主人公母女二人的影子,本质上是镜子的两面),我们看到的不外乎以下三人:小女孩豆豆单纯可爱,不知人间疾苦,甚至不懂得自己已陷入丧父的悲剧,生活都将难以为继,仍被白兔和雪人吸引;如果说小女孩豆豆的纯粹,是接近神性的、超乎世俗和欲望的象征,哥哥的形象则是人,或者说人欲的代表。这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在妹夫死后,立即就盘算着变卖他的工厂,鼓动孤儿寡母的妹妹讨要赔偿金,并想从中分一杯羹,“人”的劣根性——残忍、贪婪、刻薄,在他身上都显而易见;而小说的主人公“我”,则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性”的代表,“我”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丈夫”死了,“我”欲哭未哭,不知所措,来不及悲伤,又被生活的重担压得麻木、迟钝,但另一方面,“我”更保存了人性中的善意的种子,对于要分去自己赔偿金的母女,“我”仍然抱有同情、怜爱的情绪,使得“我”最终签下调解同意书。这些情绪如散落天际的白雪,承载着人性中最初的善念和悲悯,在苦寒的忍冬折射出微弱的光亮,雪粒落在小女孩的面前,落在“我”的眼底,也落在读者的心中,留下一片微凉,刺激着我们灵魂深处的某个地方。
“雪”是但及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意象。本篇最后,主人公从村里的王木匠口中得知了自家厂房失守的消息,母女二人即将迎来怎样的境遇,我们不得而知。但愿“白雪公主”洁净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