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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妖娆(组章)

  • 作者: 诗选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2153
  • 英伦

      

    枯荷



      1

      这个季节来看你,是我春天就许下的一个愿。

      不用看你手相我就知道,你命里缺火,缺能烧炭打铁焚心添欲的火。而我却是宁可被火烧死,也不愿被流水溺死的人。再大的火迟早也会熄灭,而流水则是蛇,会永无止境地缠绕你,直至你在柔软中麻痹,窒息。

      而柔软是爱情的良药,锋利也是。

      而麻痹是爱情的通病,窒息也是。

      火总是试着接近另一种物质,而又羞于说出初衷——

      占有它,烤化它,吞噬它,蒸发它!

      并习惯借助钻木取火的典故,让自己既胆战心惊,又快乐无比。既内心空虚,又肉体震颤。甚至既有中求无,又无中生有。

      火焰在快感中除了尖叫还是尖叫,没有别的。而喜欢尖叫的都是神经质,都裹挟着一场爱恨,来去迅猛。这完全是对你命相的虚构,其实你还是有火的,尽管微弱,它遍布你的皮肤脚趾和嘴唇,你眼睛里的,还不足以点燃我和你的庞大世界——

      一旦点燃就难以熄灭。

      一旦熄灭就不再是你我。

      而你心尖尖上的,我最想舔舐。

      2

      就这样赖着,赖在一方尘世里,倾倒,断折,缠绕,牵绊,借一层薄冰,倒映出往死里美的芜杂之景。

      销蚀的激情己枯成毒蛊,怀揣解药的人,正坐等鸭掌发出策马而来的嫩绿旗语。

      诗人借此以凌乱起旬,平仄伤感。

      画家则摈弃了十字和三角构图,采用焦墨堆积的画法,让干枯丰沛,让衰弱饱满。

      正如所有的存在都事出有因,你的爱藏得再深,也能挖出残恨。

      我的心胸再开阔,也是从狭窄的骨缝里,爱过你的那一颗。

      何况,我又刚刚患过一场严重的风寒,虚弱,燥热,即使被水泡着,还是口渴难耐,脚趾着火。既没到生无可恋的程度,也没像你那样,绿透了,才肯死去。

      就连神谕也不再偏袒葱茏。

      我为爱你的衰败而来!

    枯叶



      踩我,以你一双闲散的脚,给我最后的惊悸和疼痛。

      我不会为说出这从未有过的快感而感到羞耻——

      淋漓,奢侈,决绝,近乎生无可恋。点燃焚烧我,以你那颗残忍的心。可我却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让我散发出这最后的光芒,不管微弱或强烈,都令我欣慰:

      我本是属于流水和泥土的,高处的枝干只是舞台,或暂时的居所。大地总是以不同的方式,把它散养的万物收回,而用火的,她说都是她最疼爱的孩子。葬我,在这片倾斜的河滩,在该葬我的时辰,用一把锹,一双手,一个忧伤的眼神。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亲爱!春天我会回来,尽管只是灵魂,但,她会和从前的我一样,葱绿,多汁,摇曳,依偎……甚至梦中,都披一身月光跳舞,甚至霜薄露重的清晨,或雨后的黄昏,都用沾着泪滴的笑脸,惹你欢喜。

    冷静或鱼



      都很冷静。

      除了浪漫多情的飞雪,除了失去理智的朔风。

      冷静意味着克制、隐痛和冰。但不是忘却,不是陌路般擦身而过的风。

      是一匹肃穆的钟声,在心上撞来撞去,最终栖于你的明眸。是情感射出的重型告诫,连续轰炸彼此的神经。

      在爱情的阵地上,眉目传情,亲吻拥抱,纵情大笑,嘤嘤坠泣,抚慰,伤害,快感,悲伤,都已经历,我们唯一缺乏的是冷静。

      但我们不缺乏一条记忆的倪伦河。往事如潜伏的流水,只让你听到响声。

      冰雪的道路,白光闪闪,平坦如镜,而真实的河底却崎岖不平。

      这只有逆流而上的鱼知道。

      还有我和你。我们曾在水底互相抚慰,躲避世俗的侵害和流言的箭伤。

      还有盘旋的苍鹰,张着尖利的双爪,等待俯冲,捕获因不能长久克制而跳出水面的鱼——

      一个怨恨或感激的眼神,一个充满留恋和怅惘的背影。

      无辜的鱼啊,切莫哭泣,你的泪包藏着巨大的神奇:

      阳光一照,塑不朽的绝唱;

      蒸腾上天,织云霞五彩的头巾;

      凝血滴落,砸碎冰河之心——河水泛滥,四季乱伦,无辜的鱼啊,我们用追求、自由和生命,也赎不回这塌天大祸。

      让我们冷静!

    大雪四帖



      1

      知道你早晚会来,可不知道,你是早来还是晚来?就像姐姐十三岁那年,书包里总带着一卷卫生纸一样,我的故乡鲁西北平原,正铺下一张辽阔洁白的大床,等待一个叫梅的女子,莅临初潮。

      大雪降下时,我看见,有人在雪地上写下“我爱你”、“我恨你”、“我想你”之类的话语;有人画出天鹅、鸽子和爱人的模样;有人给孩子们堆的雪人围上围巾;有人给流浪的狗啊猫啊带来稀粥和干粮;有人则借故撒尿,在雪上洮出情人或仇家的名字……

      惟我对这场雪略显麻木。

      但這毕竟是今年的初雪啊,就像我年少时的第一个春梦,短暂,缥缈,令人心悸,醒来后不知道爱的是谁,但我确己爱过。

      2

      去后街寻吃一碗面时,雪扑下来,扑在我的头和脸上,不时也落在我的衣领里。

      我的心,就突然生出些悲伤,或者确切地说,是一种隐隐的疼痛,和怀想——

      那是四十五年前的一个大雪日,在戴庄白茫茫的东河滩上,乡亲们正用铁锹挖出一个大坑,然后把我十五岁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三十八岁病逝的母亲,一起埋了进去。

      母亲啊,母亲!您在灶间烧火做饭烧够了,就再到天上去烧。落下的灰烬,灼得我眼疼。

      城里楼高,风暖,雪化得就快。我知道,戴庄的东河滩会化得慢一些。朦胧中,我远远望见母亲躬了躬身子,仿佛她的坟头,就又高了三寸——

      那是尖尖的一大碗面,母亲用干枯的手端着,在戴庄东河滩的雪地里,喊我。

      更像她混实的乳房,等我一头,再扎上去。

      3

      早晨醒来,第一个好消息破窗而入:

      大雪初降,天地澄明,万物银装素裹,沉静如初。

      第二个好消息尚未酿成,坏消息却接踵来了两个:

      一个是,日历说,今日大雪,除移坟下葬,诸事不宜。

      另一个,我听见朋友圈都在喊呜呼,呜呼,呜呜呼!一位诗人夜里烧炭自尽,时年23岁。

      尽管我不认识他,也非网友,但我的心还是一阵乱痛:

      年轻时,因为诗和爱情,我也有过死的冲动,可我的火炉,总是因我懒得加炭,在半夜熄灭。

      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4

      在一堵废弃的矮墙旁,我看见几个人正忙碌着。

      一个男人在铲雪,一个女人帮着打扫。一个女孩在纸箱里铺上落叶。一个男孩带来稀饭和火腿。一个老太太什么也不干,只微闭双眼,坐在那里念经。

      我是偶然路过,啥也没带,只好把身上的反毛狗皮夹克,脱下来,轻轻盖在那只刚产崽的流浪狗身上。

      我终于偿还了一笔良心债务。

    寒冷的日子



      我想吻你苍白的脸颊。

      我红润的面庞,扩张的毛细血管,以及枫叶般的想象,会给你慰藉,给你力量。

      你沉稳的睡眠如冰封的河流,我思想的流动不依附于喉咙的歌唱。

      谁在满足的惬意中守候,在方形或圆形的灶台旁,动手蒸煮夏天晒干的爱情?

      我将你领进秋天的果园,梦的栅栏抗议了三次,我无动于衷。

      青涩的爱情在枝头哭泣,扔一方怜悯的素手帕,包一枚碎裂的降温预告,寒流的爪子,伸在季节之外,抓挠我的心。

      如果在这个时候忏悔,那将是永久的遗憾。

      谈谈诗不坏。

      诗人挥霍词语如我上大学的弟弟大把地花钱。我也是诗人吗?为何却一直在你心的囚牢内,服刑?

      美好的阳光,雪地,音乐,以及爱人和母亲暖暖的乳胸,都是人类得以延續的恩赐。

      坐在旺旺的火炉旁,我拼命地写诗。因为我确信,那些并不押韵的脉管,一定都通着你纤弱的躯体。

      冬尽之前,你若不赶快补养好身子,春天一到,我们怎样一同去看海?

      这个季节,我和那么多人一样,都爱着你的冷静,是因为,你忠实地为我们,孕育着一个灿烂动人的春季?还是你的冷静,才是这个世界最缺乏的部分?

      本文标题:冬天的妖娆(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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