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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笔记

  • 作者: 诗选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8491
  • 私人档案



      世纪之交,单纯与文字为伍,

      在《红岩》看红梅花开了三茬。

      解放碑的某个小巷还有人对接暗号,

      沙利文的刀叉不见了踪迹。

      一枚闲子被《星星》唤醒,

      从沙坪坝经桑家坡直抵燕鲁公所,

      组织给我接风在克拉玛依,

      新华路一个有隐蔽意味的地方。

      红星路上没有红颜色的星星,

      惨白的星光爬上额头分行,

      第一行和最后一行都挂在铁门上,

      与沧桑越来越匹配。

      十五年以后,我把星星的密电码,

      在星光灿烂的夜晚交给了接头人,

      不带走一个标点符号。

      九眼桥在那天夜里,失眠了。

      少陵老爷子夜游浣花溪,

      和我不期而遇,小店里喝的那杯酒,

      有点猛,在茅屋折腾了一宿,

      醒来发话,过来种植点花草吧。

      花甲挪窝《草堂》扎寨,

      还是那套种植的手艺,横撇竖捺。

      茅屋没有岗哨,没有砖瓦磕磕碰碰,

      随心所欲、所不欲。是为记。

      2019 年5 月27 日

    我被我自己掩盖



      我被一本书掩盖,

      文字长出的藤蔓相互纠缠,

      从头到尾都是死结,身体已经虚脱。

      我被一个梦掩盖,

      断片与连环铺开的情节清晰,

      梅花落了,枝头的雪压哑了风的呼啸。

      我被一句话掩盖,

      舞台与世界的悬浮幻影,

      喜鹊飞过头顶,窗台停靠一只乌鸦。

      我被我自己掩盖,

      草堂的荒草爬满额头,

      碑林之间,只看见天空的背面。

      2018 年12 月23 日

    城市的深睡眠



      睁眼闭眼之间,

      在梦的边缘辨别这个城市。

      府南河楚楚动人的样子,

      九眼桥喝嗨了的样子,

      夜幕挂满霓虹的样子。

      睁眼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闭上眼睛,

      才看见这些形形色色。

      眼见为实越来越不可信,

      看见一堆笑,

      看不见笑里藏刀。

      十字路口目睹一只蚂蚁,

      横穿斑马线,看见肇事的车辆,

      看不见血。

      我看见和我看不见的,

      都不能指认。

      这样的情形已经很久了,

      让我自己给自己纠缠不清。

      在城市进入深睡眠以后,

      我的另一个我,游离,

      我的灵魂出窍。

      我就是埋伏的天狼星,

      在天上看,看城市揭开面膜,

      看赤裸裸的人。

      2019 年3 月26 日

    我肉身里住着孙悟空



      我的肉身里住着孙悟空,

      迷迷糊糊我进入了自己身体,

      从哪里进入不得而知,

      但我是自上而下,有坠落感。

      与孙大圣相遇的时候,

      没看见妖精和妖怪。

      五脏六腑犬牙交错,

      无休止地博弈和厮杀,

      并不影响我面对世界的表情,

      真诚、温和而慈祥。

      我清点身体内部历经的劫数,

      向每一处伤痛致敬。

      我和悟空相見恨晚,

      一个眼神可以托付终生。

      从胸腔到腹腔相伴而行,

      胆囊的结石在火眼金睛照耀下,

      正在生成舍利子。

      悟空说,妥妥的,

      比我师父的肉肉更金贵。

      肠道里巡游十万八千里以后,

      分不清我和悟空,究竟谁是谁?

      看见自己手执金箍棒,

      站在身体之外,一路昂扬。

      天地之间有祥云驾到,

      额头上的时间,年月日不详。

      2018 年9 月4 日

    经常做重复的梦



      我有一个梦,

      在不确定的时间里,

      重复出现。

      我记不住它出现的次数,

      记得住情节、场景和结局。

      这个梦是一次杀戮,

      涉及掩盖、追踪、反追踪,

      和亡命天涯。

      我对此耿耿于怀,

      这与我日常的慈祥相悖,

      与我周边的云淡风轻,

      构成两个世界。

      我怀疑梦里的另一个我,

      才是真实的我。

      我与刀光剑影斗智斗勇,

      都有柳暗花明的胜算,

      甄别、斡旋、侦察和反侦察,

      从来没有失控。

      而我只是在梦醒之后,

      发现梦里那些相同的布局,

      完全是子虚乌有。

      2019 年2 月13 日

    在某个夜里突然失踪



      然后,夜里多了很多追灯,

      从不同的方向追踪我。

      在追灯与追灯的缝隙间,

      有一张红木八仙桌、一壶酒,

      空置七个座位、七个酒杯,

      想象七个人陆续到来。

      我看不见他们的五官,

      他们说自己的方言,

      而且自言自语,滔滔不绝。

      我发现他们看不见我,

      根本不知道是我摆放的酒席。

      此刻有一束光打在桌上,

      像一把利刃划过,

      几只被切割的手有点惨白,

      酒杯稳稳当当没有泼洒。

      我的酒杯,和我又一次失踪,

      夜还在继续走向纵深,

      再也不会有人与我萍水相逢。

      2019 年3 月26 日

    欲 望



      我的欲望一天天减少,

      像电影某个生猛镜头的淡出,

      舒缓,渐渐远去。

      曾经有过的忌恨、委屈和伤痛,

      一点一点从身体剥离,不再惦记,

      醒悟之后,行走身轻如燕。

      我是在熬过许多暗夜之后,

      读懂了时间。星星、睡莲、夜来香,

      它们还在幻觉里争风吃醋。

      天亮得比以前早了,窗外的鸟,

      它们的歌唱总是那么干净,

      我和它们一样有了银铃般的笑声。

      我的七情六欲已经清空为零,

      但不是行尸走肉,过眼的云烟,

      一一辨认,点到为止。

      2019 年4 月1 日

    石 头 记



      裸露是很美好的词,

      不能亵渎。只有心不藏污,

      才能至死不渝地坦荡。

      我喜欢石头,包括它的裂缝,

      那些不流血的伤口。

      石头无论在陆地还是海洋,

      无论被抬举还是被抛弃,

      都在用身体抵抗强加给它的表情,

      即使伤痕累累。

      我的前世就是一块石头,

      让我今生还债。风雨、雷电,

      不过是舒筋活血。

      我不用面具,不会变脸,

      所有身外之物生无可恋。

      应该是已经习惯了被踩踏,

      明明白白的垫底。

      如果这样都有人被绊了脚,

      那得找找自己的原因,

      我一直在原地,赤裸裸。

      2019 年5 月23 日

    取 舍



      把帽子扔了,

      把头上的光环扔了,

      一颗没有附加清清爽爽的脑袋,

      五官端正,脸面有了辨析度。

      西装、中装打包收拣,

      衣着越来越随便,休闲。

      身心放松的轻,像一片羽毛,

      越是自由飞翔,越懂得爱惜。

      帽子是不会爱惜你的,

      光环是不会爱惜你的,

      放弃这些才能活出人的模样。

      所思、所想不再左顾右盼,

      吃咸、吃淡不看别人的菜单。

      把每天都过成节日,

      为自己的好心情加冕。

      唐僧的紧箍咒里悟空天马行空,

      何况我是活生生的人。

      那天我走过红星路的斑马线,

      交通岗红绿灯已经失灵,

      秩序还是那么井然。

      2019 年6 月15 日

    我是我自己的反方向



      我是我自己的反方向,

      所以面对你就是一个问题。

      你的名字和根底,你的小道具,

      比熟悉的我自己,更明了。

      你是不是你不重要,

      你在和不在也不重要。

      镜子面前我看不见自己,

      别人的眼睛里我看不见自己,

      我是我自己的错觉。

      跟自己一天比一天多了隔阂,

      跟自己一次又一次发生冲突。

      我需要从另一个方向,

      找回自己,比如不省人事的酒醉,

      比如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只有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才不会有事无事责怪别人,

      所谓胸怀,就是放得下鲜花,

      拿得起满世界的荆棘。

      2019 年6 月22 日

    过 敏 原



      半夜皮肤过敏,

      眼睛睁不开,在痒处抓挠,

      越抓越痒,由点及面,平滑的手臂上,

      触摸到密密麻麻的碉堡。

      想起昨晚睡前看的战争片,

      那些失守的阵地,弹坑、掩体,

      以及横陈的凌乱。

      我被迫翻身下床,

      极力保持情绪的稳定。

      常备药箱里找出醋酸地塞米松,

      涂抹左臂,找出地奈德乳膏,

      涂抹右臂,我无法确定自己的过敏原,

      翻箱倒柜把所有可以抵抗的家当,

      全部用上。痒,继续痒。

      有点生不如死了,窗外的黑,

      制造了满世界的沦陷。

      皮肤上的战事蔓延至胸腔,

      我在沙发上看见了路易斯·辛普森,

      看见他的胃,正在“消化橡皮、

      煤、铀、月亮和诗”,

      我羞愧于我的自爱自怜。

      我忘了夜幕放大的恐惧,

      在镜子前端正衣冠。

      大义凌然地出门、下楼、发动汽车,

      从致民路安顺桥横渡府南河,

      我不是去医院,而是漫无目的,

      想随机遇见我的过敏原,

      一个红灯,或者一颗子弹。

      2019 年6 月29 日

    免 疫 力



      感冒不期而遇,

      喉咙发痒、咳嗽,一把鼻涕眼淚,

      見不得人,把自己隔离。

      病毒环游我的身体,

      所到之处:软,软,软,

      梦无颜色,羞愧难当。

      我的医生朋友说我自作自受,

      说免疫力下降,无药能敌。

      免疫力被敏感偷走了,

      免疫力被迟钝偷走了,

      免疫力被无辜偷走了,

      免疫力被牵挂偷走了,

      免疫力被心乱如麻的长夜偷走了,

      病毒乘虚而入,身体溃不成军。

      而已,只能自己下处方——

      最好的药是找回睡眠,

      净心、净身、净念,

      睡个糊涂觉,诸事视而不见,

      不闻不问不明不白,

      一觉醒来,还是丽日清风。

      2018 年1 月14 日

    投 名 状



      水泊梁山的好汉,

      再也不可能成群结队了,

      招摇过市与归隐山林都不可能。

      四十年前读过的水浒,

      杀人越货的投名状越来越不真实,

      轻若鸿毛。

      而我,所有的看家本领,

      只能在纸上行走,相似之处,

      与水泊梁山殊途同归。

      那天接了个熟悉的电话,

      说江湖有人耿耿于怀,

      有人指名道姓。

      我不相信还有江湖,有团伙,

      即使有也绝不加入。

      老夫拿不出投名状,

      离间、中伤、告密、制造绯闻,

      诸如此类的小儿科,

      不如狭路相逢,见血封喉。

      所以,一笑而过的好,

      他走他的下水道,

      我写我的陋室铭。

      2017 年11 月17 日

    花 名 册



      进入生命里的花名册,

      构成你生命的全部。

      比如家族基因的大树,盘根错节,

      枝繁叶茂。而这些之外,

      东西南北的张三李四王五,

      上下左右的赵八钱七孙六,

      都是人世间来回一趟,

      从始而终。起眼每一个站台,

      熙熙攘攘,勾肩搭背,擦枪走火,

      如同家常便饭。

      至于眼睛里夹沙子,

      鸡蛋里挑骨头的强人所难,

      就当是最轻松的游戏。

      所有邂逅与相识进入花名册,

      所有朋友与对手进入花名册,

      时间堆积,如同著作等身。

      珍惜你的花名册,就是珍惜自己,

      别在生命的呕心沥血里,

      假设敌意与对抗,平心静气。

      2018 年1 月16 日

    我的南方不是很南



      我的南方不是很南,

      没有椰林、芒果、槟榔,

      没有奢侈的阳光、沙滩和海。

      我的语言被归类北方方言,

      我在北方说话不能任性,

      只能普通,努力降格为普通。

      我的丘陵与盆地,

      也有了太多的白云蓝天,

      一壶上好的竹叶青,

      喝得神清气爽。

      有了梦,梦见雪花飞舞,

      一瓶过期的青花郎,

      通透五脏六腑。

      这种安逸真是妙不可言,

      江山太大,只要落脚之地,

      诱惑太多,只要心仪一滴。

      我在不是很南的南方,

      知己、知人、知冷暖,

      向北,有草原毡房和烈酒,

      向南,有海鸥贝壳和花期,

      —— 不问西东。

      2018 年11 月26 日

    耳 顺



      上了这个年纪,

      一夜之间,掩饰、躲闪、忌讳,

      绕开年龄话题。我恰恰相反,

      很早挂在嘴上的年事已高,

      高调了十年,才有值得炫耀的老成。

      耳顺,就是眼顺、心顺,

      逢场不再作戏,马放南山,

      刀枪入库,生旦净末丑卸了装,

      过眼云烟心生怜悯。

      耳顺能够接纳各种声音,

      从低音炮到海豚音,

      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

      甚至花腔、民谣、摇滚、嘻哈,

      皆可入心入耳。

      以后任何角落冒出的杂音,

      都可以婉转,动听。

      2018 年1 月15 日

    十字路口



      书院西街的如是庵,

      十字路很标准。

      东西南北已经四通八达,

      路牌有些模糊,指向不明。

      我在七楼上足不出户,

      精心圈养我的文字,

      如虎,如豹,一敞放,

      就万里拉风。

      窗外就是太古里,

      珠光宝气,琳琅满目,

      与我格格不入。

      我对脂粉过度敏感,

      以至于鄙视一切过度的抒情,

      那些文字的媚娘。

      我的文字,和我一样桀骜,

      积攒了一生的气血,

      咄咄逼人。

      2019 年1 月28 日

    墓 志 铭



      我的祖籍、出生地,

      我的姓氏、名字、阶段性的身高,

      我血脉里的嘉陵江和长江,

      水流沙坝的赤条条,

      衣冠楚楚的标准照,

      都在这里。

      朝天门放飞的那只风筝,

      带我去了另一个城市,

      安逸、散漫、麻辣也柔和,

      盖碗茶滋润了与身俱来的干燥。

      干燥在我的母语中注入性情,

      比文字本身更凶猛,

      可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与我现在的温文尔雅,

      相距三百公里,间隔一杯酒。

      酒,可以删繁就简,

      在城市与城市之间相亲相爱。

      重庆,成都,生活的储存与流放,

      我身在其中,健在。

      我叫梁平,省略了履历,

      同名同姓成千上万,只有你,

      能够指认,而且万无一失。

      2018 年11 月25 日

      本文标题:时间笔记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79804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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