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枣
惜时篇
我浪费的这半块馒头曾是一百棵小麦的头颅。
它们曾是绿色的,在南风中
截获太阳金黄的箭镞。它们
经历人间的一季,然后回到泥土。
曾经制造麦田的屋宇
宛如神明一般亮堂。曾经我和你
在一茬茬麦子的轮回中
接触爱,妄图偿还
天空和大地的情义。
这浪费的面粉,这流逝的夕光
流经我们古老乡愁的血管。
曾是麦苗青涩的往事,曾是
打麦场上父亲灰头土脸的面容
曾是我坐等母亲新蒸的馒头。哦,馒头
荒草,或向死者致敬
平静,心无波澜。天底下,没有新鲜的事物,
荒草已和墓地连成一片。
古老的乡村在芬芳的尘埃中
升起炊烟,蝉在寺院的
枯树上念经。
圣贤们如荒草默默无言。
有人离去,无人归还。
风,还是荒凉的风吹的气息
从一片片荒草上撤离。
死者,早已磨灭了墓碑上的名字,
哀悼者如青草
年年来到遗忘的嘴边。
谜 面
凡高之后的绘画依然拉直好色者的目光;
策兰之后的诗,依然断裂
朝向歧义的丛林,一个谜
却有着无数个谜底——
你猜,我猜,我猜你
词语提供给我们的难道只是一个游戏?
宛如占卜,“所乐而玩者,爻之辞也”。
生活的本质仅仅是好玩?
充满情趣的事物
吸住婴孩的心。但一切
未知的总让想象变得恐怖:
一只黑手的背后还有什么?
无数的假象包含一个真理。
洞穿生死,就要学着自然
创造一点新的东西。
就像凡高和策兰之后
无数人仍在破解唯一的谜底。
顺时针
……明天修长手的指针滑向历史的深渊。
我屈从于你们中的一个
但不,我不是溺水而亡的——
仅仅为了品尝大海
在死的门缝里窥见微光
我穿过,与雨滴的问答声一样
准确无误,测量夜的深度
以及自由的雷区,重复
将是离弦的箭,射向虚无的中心
等待,回忆坐在夕阳的表盘里
数一粒粒沙子的罪过
妄图宽宥人一撇一捺
并不圆满的一生。
驯虎师
拔掉尖尖的虎牙用鞭子抽打驯服,意味着
老虎将丧失虎性,屈从于奴性。
长期的淫威中,
虎背上消失的条纹
出现在驯虎师的脸上。
我也曾教授虎头虎脑的顽童,
他们的天性,本是自然;
但我必须把他们驯成听话的猴子。
我命令道:来,跳上去
够那只粉红色的桃子!
目标完成后,奖励一根香蕉。
履虎尾,不咥人:亨。※
传道者以身噬虎。
老虎像猫一样蜷躺在地上,
对世界卑躬屈膝。
驯虎师博得阵阵掌声,
未听见深山传来猛虎的怒吼。
※引自《易经·履卦》
书 生
书橱里总缺一本书每一次想买的欲望都很强烈
于是买一本,又买一本
书橱就挤满了神秘的絮语。
有时候,按名字把它们排列
死去的,活着的
像墓碑,使房间安静
半夜醒来,也不觉得孤独。
烦恼是搬家时,一箱子
一橱子的宝贝
变成了废物
挫败感,自孔夫子而来
一辈子流亡
书是注脚,亦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