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荒原无语
  八百里荒原,坦荡其胸,赤露其肤。
  沐浴阳光,承受冰雪。来吧来吧,无论多么酷烈的风雨雷电。
  荒原无语,她只默默地厮守,从来不喋喋不休。
  大雷雨,瓢泼一般倾出。大颗粒的雨,撒下野性的种子,在荒原。
  荒原之野,树和草,虫和兽,泥土与石头,硬邦邦的胸脯。野性的男子汉,恪守着庄严的沉默。
  山脉,草地,河流;蜿蜒、折叠,弯曲:弯度延伸,浩浩荡荡又模模糊糊。
  荒原之野,遍地荆棘颤悠悠地为她缔造了一顶
  带刺的王冠。
  草,漫山遍野的草,起伏跌宕的草,野火烧不尽的草,烧出了一种狂热的弥漫,分外繁茂。
  男子汉,男子汉的红胡髭,绿胡髭。
  红,红成一道霞彩,
  绿,绿成一片水波。
  黄昏是一杯浑浊的酒,灌醉了荒原,
  冷雾飘肖,月色迷离,编织成朦朦胧胧梦的影子,在荒原的上空盘旋。
  每一片竹叶子做着不同颜色的梦。
  红色梦是旗帜的飘扬,或是血流成河,
  蓝色的梦是荒诞的,
  黑色的梦便有些恐怖,
  一朵小黄花,梦见白蝴蝶在她的花瓣上停泊。
  蝶恋花! 这便是一个“黄色”的梦了。
  树和草,虫和兽,各自做着不同样式的梦,千姿百色,各随其愿。
  荒原呢?
  荒原无语,她只默默地厮守,从来不喋喋不休。
  荒原无语,
  无语也风流。
  海,蓝着
  诗人痖弦说:
  “海,蓝给她自己看。”
  海,蓝着,
  蓝着一种莫测高深的沉默,
  海,蓝着,
  蓝得有一点高贵,一点庄严。
  风暴来袭的时候,她掀起了狂浪万千,一时间,天昏地暗。
  人被卷走了,陈尸海滩。船只们纷纷倾覆,桅杆被折断。
  轰轰然然一场厮杀过后,她却像无事人似的,依然故我地,蓝着。
  蓝得有一点阴暗。
  然后是月光,月光温柔,伸过来抚摸的手掌。看不见她的指尖在抖动,弹拨着海之波弧形的弦。
  青色的键,白色的键,浪花的跃动细碎而微,不知道是吟唱還是在哭泣?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月光下的大海,依然故我地蓝着。
  蓝得有一点寂寞,几分凄凉。
  怀念舟子
  被风暴掀翻的船,一尾死亡之鱼,搁浅在滩。
  桨或橹,你的活动的鳍呢,在哪里?
  舟子,你那无比温存的伴侣和情人,在哪里?
  有着隆起的胸,饱满的力度,黝黑的光感的舟子,在哪里?
  有着一双肉感丰盈的臂,总是温存地依在你弦边的粗壮的臂,在哪里?
  总是摇着你摇着你向前,划动那水泛波梦幻的节律,像抚摸情人那样抚摸你的手指,在哪里?
  还有,被风吹裂了的咸味的唇,和那些喃喃的梦语,在哪里?
  怀念舟子的船上,一盏灯,早已被吹灭。
  礁石和礁石,相对无语,
  海的黑波涛,噩梦深处的牙齿,依然在远方,
  闪闪烁烁。
  清明雨
  清明时节的雨,是一缕缕淡青色的烟,
  飘飘荡荡,六神无主,
  不知道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清明时节的雨,是寂寞幽灵无所归依的脚步,
  一种依恋,一种彷徨,一种忧郁,
  欲去还休的无奈,
  不知所赴的茫然。
  清明时节的雨,从地层深处升起的脚步,比遗忘还轻,比梦幻还轻的脚步,正沿着登山的小道,默默无声地——
  走。
  那山上,空无一人。
  光秃秃枯树的枝上,还没有一片叶子
  长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