鸥 可(江苏师范大学)
芦花吹
秋天来了,白云的坐标愈加清晰起风了,风像一个大孩子分开野草
背着我们这些更小的孩子走上山冈
太阳还不刺眼,鬼针草粘在裤腿上,满坡的
芦花像无处安放的翅膀,把它花穗羽化的明亮
放在你的眼里,我的头上
让风更急一些吧,芦花的洁白就可以飞得更高
让我们更像野草吧,头发茂密,笑声粘起露水与草籽
身体挤在这幸福的班列中间
芦花全部摇旗应和,愿我以头颅永远轻抵着
那散落空中,光辉且最高大的羽翼
咕 哝
搌去双手的油污,将工具一一拾进旧皮箱补鞋底,换轮胎,上车链,这是他每天在做的工作
被太阳晒出皱褶的一张糙脸,带着天生的水肿模样
两条粗臂撑起双拐,把身子重重地递入轮椅内
最显目的是那两只日渐萎缩的腿,患有小儿麻痹症
幼年时便不再发育。“咕哝”下班了,摇起轮椅
从小街的摊位里走远,和落日一样笨重却自食其力
“咕哝”是他小名,已不知由来
就像他生命里很多事情,我们注定无从关照
只有那一副双拐,一直忠诚,彼此依附
有时候,是那双拐,代他发声、行走
借道于人世
自行车在飞
放学了,我们把剩下欢愉的时辰装进背包赶在最后一人跑出教室之前,约定好远方
拐进小镇第一个巷口
松塔的绿,藏起青年们眼中的天空
寻找那个小卖部,去消耗我们叮叮当当的车铃声和零钱
空气愈渐炎热,慢慢混淆时间
几月份开始喝冰饮料,还有多久我们就要打着电灯
去夜里捉蝉,在彼此海魂衫的摇曳里买醉
铺一席盛大的春夏,也不能刹停我们的爱与魄力,把汗水摁住
双手拿稳了方向
正午,自行车在飞,一辆辆接连驶入自我的广阔中
看杨树荫在头顶哗然,不久又熄灭了,蓝天不改高远
风,有时只是一群人过路的声音
脊 背
掀开特制砂锅放入熟地、山萸肉、土茯苓……那些根、叶、茎、皮
先大火炖煮,把方药熬沸,再改文火,使药材浸透
一大早,父亲又躲在厨房里煎中药
那是他独自一人,去相隔数省的西安求的药方
我们不敢打破他的希冀,但脊背里的病
已深入骨质,多好的一张药方,也会显得绵软无力
想起我曾经,踮着脚丫,顽皮地踩过那张背脊
与父亲打闹,会绕过他的臂弯,而捶打后背
那张脊背曾多么挺立,它担当的最多,承载了所有幸福
我走过马路,车辆众多,人头攒动,笛声掀翻天空
想起我这辈子,日子白白逝去,还不曾为谁挺起过脊背
我就替父亲为自己,又失望了一回
于世间借用的
天,向太阳借来光,就有了阴晴和昼夜眼睛,向天借来一点点反光,就有了眼神与心境
看呐,满头榉树叶从你的眼睛里,借用了明亮
借用了光芒,春天就掀起长街,哗哗作响
马兰花借用了尘世的一点紫色
油菜花借用了田野的一点恩赐
后坡园地竟然借用了整个春天,我和祖母
左边弯腰,揪了一把辣椒,还不够
右边蹲下,又拔出一篮荠菜
我啊,知足而幸福,生活在土地的襁褓里,我也多想
把满头的黑发,借给祖母一点点
把这春天无从分担的喜悦,借给你一点点
我啊,人生初出茅庐,想借用干草药的馨香
白桦木的健壮,玫瑰花瓣的浪漫
与向日葵的灿烂,再借来狗尾草的荒野
芦苇荡旁的长河,那些浩浩荡荡的所在,借来芨芨草们
旺盛生命里,对尘世质朴而丰盈的回答
最后请借给我,蒺藜子那样的芒刺,作为天生对世俗
小小的,不可或缺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