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义勤
朱文颖的长篇新作《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呈现了另外一种全新的处理模式,它让我们看到了文学在处理历史/时代与人的关系时的一种更文学化、更人性化的可能性,在朱文颖的笔下,历史/时代不仅不是支配性的、绝对性的主体,甚至已经不是影响人物命运的“背景”,它当然仍然在人物的命运转折中发挥着作用,但对比于人物本身的那种强烈的主体性,对比于人物那种强大的内心生活和精神生活,对比于人物那种情感与精神的超越性,历史/时代确实已经成了一种“第二性”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表现的是大时代的“小生活”,在大时代的布幕上,作家注视的恰恰是生活和时代的“小细节”,这种注视使得历史/时代完全内心化与精神化了。小说的时间跨度其实是很大的,它涵盖了从上个世纪50年代到21世纪头十年的中国社会生活,从激情而狂热的红色生活经验到商品经济大潮中的人生百态,小说多有涉及。但是小说的重心并不在于这种历史/时代的变迁所带来的戏剧性的展示,而是努力要呈现的是历史/时代之外的另处一种“生活”与“人生”。可以说,小说叙述的是“生活”之外的“生活”,“时代”之外的“时代”,“人生”之外的“人生”,而这种“生活”与“人生”在绝对性的历史/时代叙事中常常是被遮蔽和忽略的。因此,小说的叙事动力不是来自于历史/时代的戏剧性变迁,而是来自于被压抑在历史/时代边缘处的情感观、价值观、世界观与那种宏大的历史/时代的冲突。小说的故事情节围绕童家和潘家两个家庭而展开,这两个家庭的悲欢离合,既有着现实的故事,又有着传奇性的“前史”。而其中有两个叙事元素特别引人注目,它们一是爱情,一是孤独。
《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就这样以柔软的、女性化的叙事方式“重述”着历史,并通过对“爱情”与“孤独”两个主题词汇的诠释,让我们看到了一群大时代的“另类”生存者。他们作为坚硬的、枯燥的历史/时代一道异样的风景,使历史/时代变得饱满、丰富而有趣,使历史/时代具有了非同寻常的文学性和精神意味。莉莉姨妈无疑是一个具有特殊美感的典型文学形象,是朱文颖式的审美观和历史观的象征,“我经常会在雨天的时候想起亲爱的莉莉姨妈,我外公外婆的长女。她就站在青石板路那棵最老的梧桐树下,背对着我们,腰肢处有着细微柔软的弧度。我的莉莉姨妈直到真正的老年降临时还有着少女般的动作和姿态。她的少女和老年时代没有真正的界线。她内心有一种奇怪的东西,谈不上好坏,难以论雅俗。正是它们,最终打败了她的年龄以及她脸上垂褶累累的皱纹。”“她那细高跟的鞋子发出的声音。清脆的,激越的,仿佛仍然在和什么东西赌着气。仿佛也在和自己赌着气。和自己以前没有坚持赌气下去的那一部分赌着气。这次再也不握手言和了。这次一定要再赌气下去。真的,她就是这样的。她摇摇晃晃走路、对着镜子美美地描摹口红的时候就是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她的形象撕破了历史/时代的坚固帷幕,证明了在任何时代都有可能存在另外的“生活”,证明了个体生命自我选择的可能性与合法性,证明了忠于心灵和爱本身的价值观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