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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恺的诗

  • 作者: 江南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6163
  • 我 爱

      我曾轻轻地说,我爱,

      声音羞涩又忸怩。

      我爱我柳枝削成的第一支教鞭,

      我爱乡村小学泥垒的桌椅。

      我爱篮球,

      它是我青春的形体。

      我爱邮递员,

      我绿色的爱情在他绿色的邮包中栖息。

      可是,我的第一声爱还没落地,

      就凝成一颗苦涩的泪滴。

      …………

      …………

      我爱我逝去的二十二年,

      珍惜,但并不惋惜。

      世上有谁比我更幸运?

      我有幸参加了一场民族的悲剧。

      五十万“演员”,

      四分之一个世纪,

      一个延续了两千年的主题。

      我竟猛然衰老了,

      衰老在落幕后的短短一瞬里。

      我把平反的通知,

      和亡妻的遗书夹在一起;

      我把第一根白发,

      和孩子的入团申请夹在一起。

      绝望和希望夹在一起,

      昨天和明天夹在一起。

      难道只有死亡才能理解生命的价值?

      难道只有衰老才能领略青春的真谛?

      我追求,我寻觅,

      我挖出当年那颗珍藏进泥土的泪滴。

      时间已把它变成琥珀,

      琥珀里还闪动着温暖的记忆。

      爱,本身就是种子,

      生命,怎会死去?

      我还是说,我爱,

      今天的爱,

      正是昨天爱的继续。

      我首先爱上了公共汽车月票,

      珍重地把它藏进贴胸衣袋里。

      虽然它意味着流汗,

      虽然它意味着拥挤,

      虽然它意味着一条能够装进罐头的沙丁鱼。

      然而,流汗和拥挤本身,

      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庄严权利。

      纵使我是一条鱼,

      也是一条前进的鱼!

      我在崭新的工作证上,

      贴上一张十九岁的照片,

      年龄栏里却是“四十一”。

      生活,得重新品味;

      日子,再打头过起。

      挖出泪滴,

      还得埋下汗滴。

      我爱上了报纸,

      它成为我一位诚实的伴侣。

      它带着诗歌和诗一样的消息,

      也带着愤怒的揭发、颤抖的检举;

      它们每一颗铅字都是一颗带血的砝码,

      天平的另一端,

      是党的威望和宪法的信誉。

      我爱法院。

      我常在监狱门前默默站立。

      我爱镣铐里颤抖的双手,

      我爱铁门后悔恨的抽泣。

      我爱,

      是因为我恨:

      恨铁不能全成钢,

      恨石不能都成器。

      给废铁以热吧,

      给顽石以力!

      人民将把六个金铸的大字高悬在监狱门口:

      “化腐朽为神奇”。

      我爱音乐,

      我爱一切发自心底的旋律。

      我爱朱崇懋。

      我爱关牧村。

      我爱李谷一。

      高音象鸽子飞上蓝天,

      低音象沉雷滚过大地。

      中音最醇厚:

      一曲《吐鲁番葡萄熟了》,

      真象熟了的吐鲁番葡萄一般甜蜜。

      可是,

      我不敢抚摸提琴:

      我觉得那根被切断的喉管的鲜血,

      还在琴弦上滴……

      我爱我该爱的一切,

      甚至“爱”上的仇敌:

      诬告和陷害,

      阿谀和妒嫉,

      枕在金钱上的爱情,

      浸在酒杯里的权力。

      感谢你们,

      并且惶恐地脱帽敬礼:

      多亏丑恶的存在,

      爱,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立体

      我大声地说,我爱,

      以我第一根白发的名义。

      第五十七个黎明

      一位母亲加上一辆婴儿车,

      组成一个前进的家庭。

      前进在汽车的河流,

      前进在高楼的森林,

      前进在五十六天产假之后的,

      第五十七个黎明。

      五十七,

      一个平凡的两位数字,

      难道能计算出什么色彩和感情?

      对医生,它可能是第五十七次手术,

      对作家,它可能是第五十七部作品,

      可能是第五十七块金牌,

      可能是第五十七件發明。

      可是,对于我们的诗歌,

      它却是一片带泪的离情:

      一位海员度完全年的假期,

      第五十七天,

      在风雪中启碇。

      留下了什么呢?

      给纺织女工留下一辆婴儿车和一车希望,

      给孩子留下一个沉甸甸的姓名。

      给北京留下的是对生活的思索,

      年轻的母亲思索着向自己的工厂默默前行。

      “锚锚”:多么独特的命名,

      连孩子都带着海的音韵。

      你把铁锚留在我身边,

      可怎么停靠那艘国际远洋货轮?

      难道船舶,

      也是你永不停泊的爱情?

      但愿爱情能把世界缩小,

      缩小到就象眼前的情景:

      走进建外大街,

      穿过使馆群。

      身边就是朝鲜,接着又是日本,

      再往前:智利、巴西、阿根廷……

      但愿一条街就是一个世界,

      但愿国际海员天天回家探亲,

      但愿所有的婴儿车都拆掉车轮,

      纵使再装上,

      也只是为了在花丛草地间穿行。

      可是生活总是这样:

      少了点温馨,

      多了点严峻。

      许多温暖的家庭计划,

      竟然得在风雪大道上制定:

      别忘了路过东单副食商店,

      买上三棵白菜、两瓶炼乳、一袋味精。

      别忘了中午三十分钟吃饭,

      得挤出十分跑趟邮电亭:

      下个季度的《英语学习》,

      还得趁早续订。

      别忘了我们海员的叮咛:

      物质使人温饱,

      精神使人坚定……

      这就是北京的女工;

      在前进中盘算,

      盘算着如何前进。

      劳累吗?劳累;

      艰辛吗?艰辛。

      温饱而又艰难,

      劳累而又坚定:

      这就是今日世界上,

      一个中国工人的家庭。

      不是吗?放下婴儿车,

      就要推起纱锭,

      一天三十里路程,

      一年,就是一次环球旅行。

      环球旅行,

      但不是那么闪烁动听。

      不是喷气客机,

      不是卧铺水汀。

      它是一次只要你目睹三分钟,

      就会牢记一辈子的悲壮进军:

      一双女工的脚板,

      一车沉重的纱锭,

      还得加上一册《英语学习》、

      三棵白菜、两瓶炼乳、一袋味精。

      青春在尘絮中跋涉,

      信念在噪音中前行。

      漫长的人生旅途上,

      只有五十六天,

      是属于女工的

      一次庄严而又痛苦的安宁。

      今天,又来了:

      从一张产床上走来两个生命。

      茫茫风雪,

      把母亲变成了雪人,

      把婴儿车变成了雪岭。

      一个思索的雪人,

      一座安睡的雪岭。

      雪人推着雪岭,

      在暴风雪中奋力前行。

      路口。路口。路口。

      綠灯。绿灯。绿灯。

      绿色本身就是生命,

      生命和生命遥相呼应。

      母亲穿过天安门广场,

      长安街停下一条轿车的长龙:

      一边是“红旗”、“上海”、“大桥”、“北京”,

      一边是“丰田”、“福特”、“奔驰”、“三菱”……

      在一支国际规模的“仪仗队”前,

      我们的婴儿庄严行进。

      轮声辚辚,

      威震天廷。

      历史博物馆肃立致敬,

      英雄纪念碑肃立致敬,

      人民大会堂肃立致敬:

      旋转的婴儿车轮,

      就是中华民族的魂灵。

      1980岁末.风雪中的北京小关

      鸟 巢

      舒展双臂面对黎明,

      我用宗教的仪典迎接生活。

      一只小鸟落在臂膀上,

      它把臂膀当成林中的枝柯。

      它歌唱,

      它筑巢,

      孵出并喂养孩子,

      再教授关于歌唱和飞翔的功课。

      在坚忍的托举中我长成一棵树,

      鸟巢是不凋的花朵。

      诗 问

      一位青年问什么是诗?

      我反问:能告诉我什么是爱吗?

      他说:在伊甸园,

      夏娃的左臂疼痛,亚当的左臂也疼痛,

      这种疼痛就是爱。

      我说,生活左臂疼痛,文字的左臂也疼痛,

      ——这种疼痛就是诗。

      作者简介

      赵恺,祖籍山东,出生重庆,毕业于南京晓庄师范后在苏北淮阴生活至今。创作以诗歌为主,兼及散文、小说。诗作《我爱》、《第五十七个黎明》分别获中国作家协会(1981年)及《诗刊》(1982年)一等奖。《走向青铜》获中国社会科学院“艾青杯”全国文学艺术一等奖第一名(1987年)。诗歌《我爱》《第五十七个黎明》、小说《木笛》、散文《军刀》等作品分别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1985年)、大、中、小学教科书及多种文学选本、辞典,并被多种外文译介。出版作品有诗集《我爱》(1983年)《赵恺诗选》(1985年)《周恩来》(1998年)、诗集《共命鸟》(2016年)、散文集《诗雕》(2000年)《赵恺两卷集:诗雕公园·木笛》(2006年)等。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菲律宾、台湾、新家坡。2006年出席华沙第34届国际诗人节。2008年出席以色列为庆祝建国60周年举办的第9届国际诗会,获得诗会颁发的“特别贡献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编委,江苏省作家协会顾问。一级作家,江苏省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本文标题:赵恺的诗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82673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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