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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存于自然的天赋

  • 作者: 江南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4002
  • 臧棣

      

      篝火协会

      仿佛可以这样整理

      空虚的生活对记忆的压迫:

      浩瀚的星空下,只剩下那堆篝火

      不曾熄灭,一直试图用闪烁的

      火的手指,从原始的黑暗中

      勾勒出你的剪影。五百年过去,

      前生的桃花飘香,后世的雪山光芒

      耀眼,比孤独更巍峨

      一个人的纯洁;世界的迷宫

      突然裂开了一口子,只需向前

      跨出几步,就能触摸到

      那堆篝火正在用乌黑的睡眠

      等待着你的脚步。要怎么比较,

      我们最后的得失才会进入

      宇宙的谅解:当世界只剩下

      那堆篝火恰巧等于

      你突然醒来,也只剩下那堆篝火。

      美妙的温暖来自火焰的精确,

      仿佛可以这样重温那神秘的安慰:

      有篝火的夜晚才意味着

      时间真正接纳过我们。

      金翅雀协会

      同樣的火焰,……应当沉思自我。

      ——约翰·洛克

      大自然的欢乐转嫁它头上

      就是天赋始终很迷人。

      别看体型娇小,尖锐的短歌

      却能在最深的寂寞中清晰

      一个古老的召唤,

      甚至能让已躺在石头的睡梦中的

      老虎也睁大迷离的眼睛。

      爱是灿烂的,至少曾经如此;

      而它用色彩丰富的羽毛,迎着北风凛冽,

      举出过自己的例子。侧腰上,

      金黄绿色羽毛光滑你已有很久

      都没见过精灵的小秘密;

      漂亮的尾羽翘动时,原来

      一小撮绿黄色,才更擅长处理

      天性之间的比较是否会

      在人的角度里造成新的遗憾。

      是的。它的共鸣埋伏在荒野深处;

      很抱歉,你不是它的对象。

      表面上的原因,它没有更多的欲望

      需要更新。地上的积雪再厚,

      也不能令它退缩。偏爱高高的枝条,

      就好像只有在那里,它才可以

      更好地为我们区分:可见的笼子

      和不可见的笼子是否比例正常。

      绶带鸟协会

      每一首诗,……都有自己的上帝。

      ——诺瓦利斯

      个头只比麻雀大了一点,

      但尾羽却长得足以吓退

      两只处于交配期的白头鹎。

      抛开表面的相似性,缠绕在我们身上的

      绶带,似乎也可以从它的羽尾上

      找到原始的出处。再使点劲,

      原来,每个人都很愿意

      从各自的角度,谈及我们每个人

      都可能被美丽的雀鸟催眠过。

      最显眼的,小脑袋上的羽冠

      时刻都在辉映着天光,反射出

      幽灵般的深蓝色。那稳定的节奏,

      不久就会被新的灵感转化到

      奇异的冒险中。同行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它的学名;美丽的分歧

      首先出现在女孩那边:

      一个湖北来的,非常肯定

      它就叫长尾鹟;另一个安徽来的,

      带着祈祷的口吻,指出它应该叫紫带子。

      轮到我出于礼貌不得不贡献

      一个特别的故事时,我突然意识到

      除了在孟浩然的故乡襄阳见过它们,

      鹿门寺外,天地何其广阔,

      我却再也没领略过它们的身影。

      牛舌草协会

      只需摆脱自己一次

      所有的秘密就会向你敞开

      ——贾拉鲁丁·鲁米

      远景里有壮美的天山纵贯

      辽阔的边地风景;游子的感觉,

      第一次,陌生到居然

      很强烈。缓缓移动的白云

      才不例外呢;悠悠巧夺幽幽,

      节奏到思绪的琴弦无形,

      却已崩断了三根;甚至

      连傲骨上,都能找到新颖的划痕。

      地平线那边,可以清晰地看见

      时间之马被骑过之后,

      是怎么渐渐变成灰白的。

      一弯腰,紫草科的安慰也对称到

      非常及时。茂密的程度,

      蓬勃的草茎和灌木的细枝

      几乎难以区分;看得出来,

      紫蓝色的花冠对异味很敏感,

      除非你敢申辩:你独自咀嚼的时候,

      声响里全是滩羊的眼睛

      怎么会那么漂亮,那么纯洁。

      萱草协会

      ——仿白居易

      其实叫它们小百合花

      也没有错。那更符合生活的逻辑;

      不准确,但未必不真实,

      未必就不满足可观的直觉。

      北方的暮春已被它们的影子上满发条。

      荷塘岸边,雪松附近,

      无论在哪儿,遇到它们的次数,

      都值得你用一颗蓝宝石戒指去纪念。

      仅凭色彩迷人,它们就击败过

      手臂上纹着橘红花瓣的海盗。

      或者把传奇对折一下,母亲和儿子的

      距离不论多么遥远,都会缩小在

      美丽的花瓣上。你的故事,

      早已被它们的故事测量过,

      很快就会在雨水的冲刷下,

      变成流向它们的泥浆;甚至包括

      你所有的哀愁,在它们竖起的

      小小花篱面前,也不过是

      汹涌的大海遇到了血红的悬崖。

      紫露草协会

      ——仿安德鲁·马维尔

      旁边,芸香和马鞭草

      已在细雨中有了新的默契,

      尖细的嫩叶油绿心灵的地图

      也会突然发芽;留给你的,

      仿佛是始终没能处理好自恋的

      石菖蒲。仰面躺下,看云

      就是看时间的大小

      还算不算数。如果有教训,

      在我们身上,新人最容易像旧人;

      旧人最容易深刻时间的面庞

      为什么讨厌雕花的镜子;

      反倒是命运女神从不介意

      用绿草编成的绳子是否结实。

      抑或一直就存在着

      这样的角度:向山谷深处

      延伸的小路,看上去像

      刚刚纠正过迷途。激动起来,

      用露水洗过花心的紫鸢尾

      也会以为蝴蝶不可能在它自己身上

      找错过舞伴。而我的问题是,

      将你误认成杂交后的兰草,

      掠过的燕子会不会朝我们头顶

      挥动它们的小榔头?

      血路草协会

      爱我们所爱,但也要明白我们的爱不过是朝露……

      ——爱比克泰德

      一时间,全世界的小喇叭

      似乎都已被它们借过来,

      用以宣示作为爵床科小灌木,

      细雨过后,它们比真杜鹃

      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没错。美丽的姿态是否次要,

      也要看你究竟在它們面前发明过

      什么样的角度。经常被错认成

      假杜鹃,所以那些紫红色花瓣

      假如包含了对嫉妒的惩罚,

      也可以理解。毕竟,不是什么花

      绽放在枝头,你都会想起

      爱比克泰德的警告。人的感觉

      不仅仅是人的出处。

      必须像警惕神的名义被滥用一样,

      警惕人的名义对我们的滥用。

      如此,眼前的明亮才有助于澄清

      那一幕:鲜艳于感恩,

      它们数量众多,但并不混乱于

      神秘的统计学。此外,还有

      一个重点:喝过用它们泡的酒,

      你或许会同意,生命之花

      大可不必拘泥于你我的形状。

      泡花树丛书

      ——仿韦庄

      低矮的时候,混在杂木中

      一点也不起眼;甚至雨的耳朵

      也分不清那些绿叶的反弹

      有何不同。在附近,

      铁冬青和金银木压得它

      反复梦见晃动的匕首,

      为它的小灌木记忆劈开了

      遮挡的枝叶。通风口在扩大,

      更多的光斜射进来,在它身上找到了

      可喜的现象。像你的蝴蝶一样,

      它也坚韧于呼吸和自由之间

      有一种自然的联系。

      深秋时节,用它的落叶测出的高度

      令灵魂的一半变得更可信。

      靠近树根,埋入地下很久,

      又被挖出的,锈迹斑斑的

      那件东西,仅凭目测,

      确实很像采药人和野猪搏斗时,

      用过的利器。如果你也受过

      同样的伤害,请记得,它新鲜的叶子

      反复揉搓后,可直接敷创口上;

      手法必须细腻,就仿佛那是

      眼镜王蛇被催眠后,

      一个古代的神对你的试探。

      龙葵丛书

      ……触摸这世界就像触摸

      一个雕刻精美的相框

      ——维斯瓦娃·辛波斯卡

      遥远的记忆一直延伸到

      大黑山的脚下,风云的踉跄

      多于风云的变幻;

      多年过去,路途的偏僻

      只能记在鸡毛信的名下;

      来到半山腰,金沙江的龙鳞

      依稀可见,反射出的青光

      像昨晚露天电影里的战利品;

      每一个印象都有点孤立,

      却无关残留;亚热带植物茂盛,

      也曾将迷宫的海拔装饰得

      充满少年荷尔蒙的味道;高原的

      烈日下,季节的蒸笼无形到

      密不透风。轮到世界的未来

      究竟属于谁的时候,五个野孩子

      野得全都嘴唇干裂。解渴的

      那一刻,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名字;

      没有知道那些黑亮的小浆果

      是否可以食用。每个人的手里,

      都抓了一大把,却迟疑于

      小小的本能中并不缺少

      对植物的毒性的疑惑。我不记得

      我是不是第一个尝试者;

      不过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我都能听到背后的议论

      不断放大着我的形象:现场,

      既没有长者指导,也没有

      其他的活物予以示范——

      这茄科的小东西之所以可食,

      都是因为我吃过,一直也没事。

      打碗花丛书

      ……活得真诚,必定意味着活在遥远的国度。

      ——亨利·梭罗

      土拨鼠的味道混淆在

      蝮蛇的味道中;叶形太偏向

      灰兔的耳朵,花心就会令豹子眼紧张;

      好在潮湿的晨雾散去时,

      顺便也区分了一个人的记忆

      能美丽到怎样的程度;

      去百花山的路,根据季节的不同,

      可以有很多的选择;

      而我只偏爱永定河始终在

      左边的那条路:峡谷的轮廓

      已被北飞的大雁引用过,

      一點也不输迷宫已被解锁;

      惊心到差一点就动魄,周围的

      空气里原来一直就藏着

      一只比金碗还透明的碗;

      轻轻旋转,表面上绣着的

      淡紫色的钟形花,长期以来

      竟然一直被错认成牵牛花。

      外表的确很像,但好在这一次,

      敏感的遭遇终于触发了

      一次纠正:它的嫩叶

      美味到无人能从脑海中驱散

      那股红烧野猪蹄的味道。

      花木蓝协会

      ——仿王维

      即便万古愁更本质

      你和世界的距离,也需要

      一个跷跷板,才能让心灵的孤独

      在晃动的影子中获得

      一份十足的真实。退入旁观

      也不只是为了更清醒;

      十足的真实意味着十足的羞愧,

      如此,紧迫性才会像刚爆裂的镜子。

      你必须尽早学会给你的真实配色,

      顺便也探探本色的口风

      究竟有没有新的变化。

      毕竟,现成的例子都有点小毛病;

      人生的真实,或世界的真实,

      都不能替代你的真实。

      这方面,我并无特别的忠告;

      但出于友好,哪怕我的经验

      已非常矛盾于我的感慨,

      也要指出:整个夏天,

      能让宇宙的粉紫色如此清秀的植物,

      非山绿豆莫属。如果它

      都算不上典型的细节之花,

      我将痛恨全部的人生如梦。

      微风之内,它的姿态安静得

      像一种针对着幽灵的性格;

      全部的恨意已开始模糊,

      而陌生的爱意,紧随着即兴的招魂,

      点缀在它的羽状复叶上;很生动,

      就好像如果早一点知道

      它也叫山扫帚,你会主动

      把全部的偏见扫向山路的两边。

      本文标题:共存于自然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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