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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蒂的回信[1](外一首)

  • 作者: 江南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2792
  • ◇李 晓

      父亲,我那行踪无定的盖茨比——

      自打上回间谍般的见面,业已

      过去三年。我也已习惯

      你突如其来的电报联系:去校门口

      短暂碰头,或饭店包间

      交换,近期的机密。

      未至三刻,手机屏就会点亮你

      眼中的绿灯塔,催促启程;

      我便乖巧地起身,让出

      通往人群的水路,目送你再度

      出航淘金。父亲,我深知

      比起黛西,母亲更肖似未经治疗的尼科尔夫人,

      你们相遇,是两条书脊的错轨;

      作为后果产生的我,则是你大航海生涯中

      最为严重的一回抛锚事件。

      是的,父亲,你的女儿斯科蒂

      虽已迈过二十岁,但她的懒惰,仍然

      使你愁肠百结。还有她的自负和小聪明,

      她曾为逃学撒下的一个又一个谎言,

      (尽管这些都是你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她曾突发奇想,嚷嚷着要学

      舞蹈、器乐、武林剑法,却在不久后

      统统中道而废,为此你花了不少冤枉钱。

      (尽管这些你尚未知晓,仍被蒙在鼓里)

      她漫不经心的应承,不予开放的朋友圈——父亲

      比起这些,你更忧心的

      是她不谙水性的幼稚,犹如泡澡桶里

      扑棱的橡皮鸭玩具,何其聒噪;而一旦

      被卷入深潭,便会立刻沉底,随时面临着

      触礁危机。为此,你曾小心翼翼地

      建议她学法律、金融或一门小语种,

      可不幸的是,身无一物的纨绔小姐

      未能继承你那了不起的冒险精神,却遗传了

      菲茨杰拉德的颓废血统。抓周的年纪

      她一发不可收拾地恋上了文学,这在成天与横跳的数字

      打交道的你看来,简直是将货真价实的钞票

      掷向虚拟股市。可说真的,父亲,

      这不能怪你的女儿,尤其是当她意外地挖掘出

      旧书房中一期不落的《文学周报》时,

      你那故作低调的神情,不亚于展示座下

      新征服的岛屿。真的,父亲,

      我们还得感谢文学,若非共同读过的书籍

      充当接壤大陆,那本就可疑的

      见面,或将演变成单向度的庭讯。

      我也将无法领会你推介《致女儿书》

      中埋下的隐语:八年前,

      你没收了我的一部言情小说;

      五年前,你对我钟爱的网络写手嗤之以鼻。

      而如今,看着女儿能够对自己分享的名著

      摇头晃脑,侃侃而谈,甚至提笔写一些

      难以读懂的酸诗时,父亲,你那迟疑的聊天框

      正在酝酿着什么?我们这

      比恋人易错过的父女,比文学史更延宕的亲情。

    去老屋吃蟹

    傍晚六点,启程

      去老屋吃蟹。如我从诗中

      打捞意象那样,外婆将蟹捞出冰箱,

      蒸熟,膨胀的腥气使屋里顿时

      布满甜蜜的隐喻。坐在木桌前考古:油亮的硬币,

      不饰衣装的卷纸,还有苍蝇里

      多年的租户——这些失传已久的旧物,无一

      不将我带回蚊虫缭绕的童年。夏天是从什么时候

      变得这样寂静的?门窗大敞的老城区,仍然

      只听得见蟹壳碎裂的声音。

      乘凉正逐渐演变为一场传说。我想起

      刚到楼下时,惟见一茬寂寞的头颅

      暴露在风里,等子女

      要不就是岁月前来收刈。经济发展

      使房子接了网,房主的脑神经却没有。在这里,

      无线电话依旧是单向的,平板也不比

      一张砧板好使。仿佛生活在壳里,仿佛

      一双剥蟹的手,在分离腮与脚的同时,

      也分离了新生活

      与老城区。外婆正娴熟地往蟹上贴姜,

      充满药膳味的指尖,像摸索着自己

      腰部的穴位般,推此及彼。她说佛机对岸

      讲唱的法师昨夜往生了。说的时候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坐在我的对岸,而这

      正是方桌的残忍之处。她也绝不会记得,

      早在十年前,这张方桌的两侧

      就已然发生过有关生死的对话。那时我问

      假如我走到她一般大时,她是否会转过来,

      重回我的年龄。外婆笑着

      自然地谈到了死。对这新概念

      尚且不谙其意的我,依然立刻痛哭了起来,

      并朦胧地直觉到:生命,绝非八仙桌,它有棱

      有角。十年前,我们对死亡毫不避讳,

      坦然论道,坦然泫泣。但在十年后

      同样的光景下,面对着脑梗

      出院不久的外婆,我只能更卖力地咀嚼,

      以盖过耳畔,念珠清算的声音。

      窗外,迟迟未落的夕阳次第点亮额顶,

      若是在十年前,我兴许会将它比作丰盈的蟹囊;

      可如今,那浑黄的样子只会叫我想起床头

      沉甸甸的尿桶,满载一壶失禁的日子,

      摇晃着,等人倾倒。

      本文标题:斯科蒂的回信[1](外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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