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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鸽子用它的反义击中了自己

  • 作者: 散文诗(青年版)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6408
  • 杨明慧

      玉兰花

      那么多笔,不够写一纸诉状

      洁白的事物总是被野心出卖

      整整过了一个冬天,飞出去的鸽子才返回来

      她说她无法叫停一朵花开

      也无法在一朵花中找回另一朵

      在收拢与打开之间,反复犹豫

      来不及等到一片叶子,用清凉抚慰

      就掰开了自己,像掰开一瓣一瓣的月光

      掰开的月光是一面镜子

      照出她用尘埃构成的面庞,在一粒一粒地落

      如同一只鸽子,用它的反义击中了自己

      一道门

      它是一面墙的伤口,也是它的创可贴

      裂开和合上,都会有风趁虚而入

      从门缝里漏出的战争与和平

      使伤口,反复结痂,又反复裂开

      一道门有了铁的面孔,就会让一碗羹

      卡在敲门人的咽喉

      或者,把笑声出卖给另一把钥匙

      虚掩,是一道心怀鬼胎的门设计的陷阱

      我曾看到,一道憨厚的门

      它有木质的善良,忍受着生活的摔打

      把自己贴紧一面墙

      替一个苦不堪言的人,捂住哽咽

      星 辰

      天,那么黑了;夜,那么深了

      你看,还有那么多星星醒着

      那么多星星醒着

      每一颗都像远方的你

      每一颗,都像远方的你在熬夜

      熬夜的你是一束折射的光

      你是自己的星球

      同时,你又不是自己的星球

      你活在别人的眼睛里——你早已消逝

      鱼

      饮尽世间所有的水

      淡水。咸水。污水。苦水

      七秒的记忆里,爱与恨都可以穿肠而过

      戳不穿一面说谎的镜子

      识不破一枚包藏的祸心,咬破了唇,仍在咬

      砧板上被砍成了两段,仍在弹

      丢失了翅膀,一生都渡不过一条大江

      —— 一条死不瞑目的鱼

      用一根刺,卡在我们的喉咙

      煤

      集体殉葬的树,用枯骨里的黑指证黑

      像指证它的前生

      烘干一滴泪的炉火熄灭了

      一棵死去的树在苏醒,一个思想的蛰伏者

      在苏醒。这被时间杀伐的失语者

      用亿万年的修炼,扶起一个倒下的灵魂

      从黑穿过黑,一群在地底行走的人

      用黑色的命,捅破了岁月的秘密

      也捅破了自己

      雨 水

      雨,河流的舍利子

      一边收集眼泪,一边度化成圆

      析出宿命中颠沛流离的苦

      一朵云就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泪

      它隐匿了我们看不见的痛

      拆开自己,闪亮成珠

      适宜中年的你一粒一粒地拾起来

      串成佛珠,贴着心口

      缝合时间撕开的伤口

      落地生花的瞬间,那些生命里的沉默

      被一一点亮

      清 明

      雨打湿的节日

      被一群灰色的蝴蝶主宰

      送信的青鸟累死在

      往返的路上

      我的父亲举着拐杖

      越走越慢,他已举不起一把锄头

      为奶奶坍塌的旧坟垒一锄新土

      尘世的保险柜年久失修

      父亲用尽一生的力气

      也不能完好无损地

      抵达一个春天

      他用拐杖扶着早已疲惫的肉身

      隔着时间的距离

      与一堆被命名为母亲的泥土

      交换了眼神

      今夜的月亮

      今夜,我的沙滩有水漫过来

      背对河流

      从隐匿的风声里,我取出恶浪

      泥石流和风暴

      以月光做药引

      一同置入流水的药罐

      猛火,熬煮

      时间的苦痛溢出来,虚妄的倒影

      喧响着泼出来

      所有迷茫的雾,纠结,发白

      今夜的月亮是一味药

      一碗喝下,治愈溃疡的前半生

      而生活永远有余温,我的裙角尚能兜起风

      兜起一个崭新的月亮

      樹 根

      匍匐着探索。树根的生存理念是

      困境之下,允许有歧义

      允许承重的躯体在暗黑的甬道里

      另辟蹊径,绵密地伸向一条河的源头

      允许它举起的家园,模仿它的样子

      弯曲。在分杈的枝丫上,蓬勃

      每一个部分都从内部深化

      生命的纹路

      当炊烟柔软了村庄,它纵身于火

      把自己长满根须的一生

      从灰烬抵达故土

      茶

      它总是收紧自己,这时光打造的一缕香

      赢在了走失水分的路上

      饮茶的人,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的青春

      在回光返照。而晨雾正从山谷升起

      绿油油的风

      吹拂着一大片新鲜的芽

      杯子为水塑形。我优雅地举杯

      假装浮浮沉沉的人,不是我

      苦味的人,也不是我

      只是饮下,掐断的另一个自己

      金沙江

      一副扬清涤浊的样子,仿佛

      用层层堆叠的浪,埋葬了过去的水

      就能遮住往日的坎坷

      就能养一轮崭新的月亮

      那么多的血,被一条江消融

      那么多的呐喊声,被一条江淹没

      一条江湖路起伏在茫茫的水上

      一群沉默的鱼,替我们走过

      涛声中,谁在试图截断流水?

      谁又让失守的船,搁浅在自己的渡口?

      时代的电站一开闸

      河流退让其身,绝处逢生的石头

      从时间的水里,突兀而出

      弹 奏

      有人拈起雨做的弦,弹一曲繁华的春

      一声惊雷,就起伏成绿色的音符

      指尖轻触霞光,一棵树就挽出美丽的发髻

      按下云朵,就弹出蓬松的羽毛

      就有一粒种子,在偷偷发芽

      风拨弄万物,你我就在其中

      欢乐的旋律,转眼就把一朵花拂动

      侧身而过的流水,一遍一遍地

      轻捻,倒悬的柳丝

      春光浩荡啊,这浩荡的春光锋利

      替我削平疯长的指甲

      年复一年,在两颗黑白键上

      把这长长的一生,弹出绵绵不绝的回音

      渡 口

      空空的渡口,没有船,只有风

      在渡口眺望的人,被风吹出了泪

      无非是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

      大江辽阔,出去的那一艘船还未回来

      空空的渡口,水声一遍一遍地

      拍打出喧哗的寂静

      一定有一些水被水从此岸推到彼岸

      又从彼岸推回此岸

      而返回的那一滴,再也不是

      从渡口离开的那一滴

      空空的渡口,我在岸上,也在水中

      风,吹着岸上的我。水,打湿水里的我

      我取出我,奋力划桨

      把自己泅渡

      风 车

      咽下过谷物,也试图拽回流水

      内心的风暴里

      奔跑着一个时间的秘密

      是该撤退了。它蹲在角落

      矮下去,给凌厉的风让路

      就像嚼着麦香的风给果木让路

      飘着稻香的风给挤满田畦的野草让路

      再也转不动风车的母亲,给岁月让路

      多么让人忧伤的谦让啊

      ——造风的人,总会被风吹走

      一滴泪

      一滴泪离开一双眼

      一定是,到了非得离开的地步

      一定是有什么撑满了眼眶

      把它从里面挤兑出来

      一定是一粒咽下去的盐

      从一条河逆流而上

      找到了出口

      ——而返回原乡

      春 天

      那么多的草木正在返青,那么多的

      桃花,灼灼其华

      那么多白云在高高山顶飘上天穹

      有人喊一朵花的名字,让它交出娇嫩

      交出一颗朱砂痣

      替离开的爱情,讨回公道

      有人用一枚柳叶刀劫持一阕宋词

      替一位忧伤的女子,找回悬在柳眼里的相思

      而她们还在花枝招展,小小的盗贼还在偷香窃玉

      两只粉蝶,被中年的利剑刺中

      逃回到传说里

      只有我,一个山穷水尽的人

      还坚持在纸上,反弹琵琶,为溃败的流水

      坚守城池

      矛 盾

      波澜欲顺从风的走向

      固执的水却不愿改变行走的方向

      水的矛盾总会在自身的调和中

      最终得到统一

      在风中,没有什么能止息事物内心的动荡

      沉默的石头,总想裂开自己

      一面湖,就像我们的悲喜

      只能于起伏和翻滚中,获得短暂的平静

      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正是我們想要留住的

      而那些乏味而冗长的

      却长久地占据着我们的整个生命

      而正是我们的妥协与和解

      才构成这浩大、宁静的时光

      终其一生,我们都在用自己的矛

      戳自己的盾

      成 熟

      鸡蛋在沸腾的水里

      翻滚,奔突,像一个行者

      我知道,促使它们从困厄中寻求出路的

      是一张薄薄的壳包裹着的内心

      正在经受着痛苦的裂变

      我知道,成熟就是

      当你被命运投身于生活的滚水

      就只能把从母体带来的原液

      一点一点地还回去。就是

      在构成个体密度的空间里

      重新组装、构建

      就是,当水完成了改造的使命

      停止了沸腾

      你仍能以一个完美的壳呈现给别人

      而生命的原型,已被篡改

      时 光

      落叶想返还枝头

      流水欲回到源头

      腐烂的果子还未在一朵花里坐胎

      蜂蛹还在蜂房里,被蜜汁喂养

      一只蝴蝶的前半生

      还没有经历剥出自己的痛苦

      时间的骨朵一打开

      芳香弥漫。碧草返青

      有人出售阳光,有人出售雨水

      出售了翅膀的人,不再仰望天空

      飞鸟们在天空画弧线,它们鸣声清脆

      几声挂在枝头,几声落在水里

      还有几声,被人写进一首诗里

      多年以后,有人捡到一个风干的词

      还散发着淡淡的忧伤

      秋 分

      万物都有一套平衡自己的法则

      比如一枚叶子的内部

      一条细小的河流已面临枯竭的危险

      镜子里,谁在偷偷涂红、抹金?

      对抗,有向死而生的气节和美丽

      时间的掌心上,平分着冷暖和得失

      我拥抱,却有什么正在缓缓地抽身离去

      我举杯,就饮下了一个人内心荒芜的果园

      我收割,旷野就有了短暂的大片留白

      在越来越长的夜里

      我只能轻轻拾起,你遗落在梦里的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和时间在转折时留下的大段甜蜜和忧伤

      本文标题:一只鸽子用它的反义击中了自己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83493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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