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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春天的火车

  • 作者: 延河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9198
  • 张作梗

      一滴雨中有我的往生

      一滴雨是清澈的,

      无数雨滴叠加起来,就变得比雾还模糊。

      清澈的屏蔽。

      对!雨滴几乎都是独自上路的,

      落在大地上,

      就抱成团,

      就用土洗澡、果腹,而后悄无声息地

      消弭于浊黄的水流中。

      我永不会忘记触地的刹那,那

      一张张弹跳继而迅速

      破碎的脸。

      它们高高跃起,是想看清大地是一个

      深渊吗?还是翻身做最后一次打望,

      以告别再也回不去的天空?

      现在,它们也许继续以单个的

      形式存在着,也许,一个水泡就是

      一滴雨不甘被淹没的叹息。

      只是,混淆于千篇一律的水中,

      我再也找不见那滴打湿我嘴唇的雨了,

      它曾经那么纯洁,

      一丝凉薄的甜,像初吻。

      刀 子

      刀子不慎从他口中滑落。

      刀子跌碎了。

      刀子散落一地,

      被风吹得乱跑。

      刀子跌碎了,仍难掩锋利;

      因此有人扫走它。

      有几粒遗落草丛,忽闪着,

      像不甘闭上的眼神。

      噢刀子!秘藏于口中,

      曾是他取悦世界的主要方式;

      而今,刀子从话语中滑落,

      刀子跌碎了,

      言说散落一地。

      刀子有一瞬间的迷茫。

      但很快,又从失重中卷起身。

      如果世界曾是它划破的伤口,

      刀子正掉进

      自己炮制的伤口中;

      而倘若世界已愈合,

      刀子就是结痂的创面。

      刀子跌碎了。他的嘴闲寂、

      颓败,像不再被使用的

      磨刀石,很快生了锈。

      又下雪了

      又下雪了。寂静在腾一个地方给那

      无处藏身的白色。引咎离去的人获得了

      赦免。超度众生的时刻终于降临。

      有关那个一再被引述的天使有

      什么好说的呢?她也许只是一个钟形罩。

      关注树根被细雪慢慢裹埋,

      直到那儿走出一个结满冰渣的父亲。

      空气中似有猫爪走过的痕迹;那是父亲在

      仰望,在用不在的手祈祷。他曾经

      想拥有一捧雪,最后只收获了一抔灰。

      又下雪了。冰冻的欲望何其强烈。

      走到电杆下,背对墙壁借个火,

      我又呼吸到了父亲胡子上劣质的白色

      烟草味儿。生死像雪粒,带着一丝无奈

      穿过烟圈;那缓缓消散的,是怀念?

      不!和父亲的纠葛永远没完。我们不过

      将大地上的事情挪到了天上去解决。

      他偶尔回来,但不是用真身,而是以

      下刀子的方式;漫天飘落的刀子,

      看一眼就是钟形罩。看一眼就伤口满心。

      坐在大自然中写诗

      这是巴颜喀拉山北麓。毫无疑问,

      如果我继续坐在这儿写作,雪水融化的

      声音就会落进诗中……

      一整天,头顶上有影子在飞越,

      而抬起头来,又发现什么都没有。

      我是一个人?嗯。写诗就是一个人的事。

      就是将一个人隔离,挪移到某个

      人迹罕至的所在,

      去接受大自然的训导和教诲。

      ——在那儿,就连最细微的荆棘缝隙,

      也有着宽阔的视界。

      此刻,我坐在巴颜喀拉山北麓一片茂密的

      丛林中。鹰俯冲而下带来陡峭的

      天空。时空压缩得如此小,

      仿佛只要伸手,我就能将冰川提成一盏

      轰鸣的灯。而稿纸在脚下移动,

      提醒我写诗是一件促成

      大陸板块漂移的事情——

      我脱下穿了三十几年的平原,第一次,

      坐在如此高远的地方写诗。

      词语粗粝的呼吸混合高海拔的风,

      摇撼着手中的笔。我把赭红色的岩石

      灌注到诗中;我把一条河的源头迁移到

      诗中。写诗,就是遵从并暗合自然的

      节拍,在万物中找到自我的存在。

      露珠里的春天

      谁能把它取出?显微镜不能。

      恋爱的镊子也不能。

      它是一个未遭役使的词,因露珠的

      保护逃过一劫;是

      某人的小绣像,挂在一幢

      透明房子的中心,因就要破碎而

      愈加完整。

      我看见马车穿过露珠,带走了它

      隐秘的镜像。一只雀鸟呼唤着它的

      名字,在露珠拉长的应答中,

      留下了羽毛的温暖。

      而风在别处的叶子上

      走动,风声却在此地响起,

      露珠一阵阵颤抖。

      石头里的情歌。它的生长就要撑破

      一个人的嘴,说出灰尘和疾病。

      公开的折磨就是这样:它是

      雄黄酒里的节日,只能远远地庆贺,

      但不能一口吞下。“美具有攻击性”——

      露珠里的春天一取出就

      落叶纷飞。

      开往春天的火车

      我有如此多琐屑的欲望……

      它们像篱栅间的花影,

      风一吹来,就摇晃得让人不得安宁。

      雪水从树根那儿漏走了。

      黄花在开,与我有关又毫无干系。

      如此多琐屑的欲望像病毒,噬咬着我,

      一日N次,积久成疴。

      南山上,白云兀自浮起,

      鸟儿啄着云朵里的雨珠——

      望云养病,犹似在缓缓掐灭

      琐屑的欲望……

      一个仲春的下午,当我走过花圃,

      花匠正挥剪剪除多余的花枝。

      本文标题:开往春天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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