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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木器(组章)

  • 作者: 伊犁河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7658
  • 蔡淼

      

      匠人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灵魂还被锁在木头中。

      这是木头对自己的枷锁,一种禁锢,一种灵魂的泅渡。

      偏爱驶离,自我供述,细节还在蔓延。

      博物馆里躺着残缺的木锁,玻璃罩外两种语言的注解。

      裂口露出岁月的祭坛,它不会像铁锁一样把自己锁死,而是要借着光,借着人群的注视,继续捆绑。

      陈旧的标点和词语并没有被锁住。

      在今天,木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但当你注视它的那一刻,眼神也已经成为木锁的一部分。

      直到深夜从梦境中惊醒,我才恍然明白木锁的身边少了一把木钥匙。

      木棍和兽骨,相互渗入,契约成为最后的孤独。

      木锁没能锁住时间,在它日渐腐朽的残躯中,有一条隶属于万物的诤言在闪耀。

      桑木、杨木:六根棍马车

      架马车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见一个陌生的人,爬一座不知名的山丘。

      架马车去一个有雪的地方,送一封未知的信,听生涩而原味的方言。

      桑木和杨木整编成一架马车,六根木棍组成的车架在旷宇中奔向原野。

      马车是车中的贵族,桑木为车身,杨木为车板。

      车架之上铺设有草垫和地毯,车后有挡泥的木板,拒绝泥土的暧昧与狂怒。

      车顶罩有锯齿形图案的彩色篷布,阳光和雨水逃逸。

      马身上的套具为牛皮制作,镶嵌均匀的金属铆钉,反射着岁月之光。

      桑木坚韧,杨木结实。

      驼铃声响,马蹄清脆。

      我要驾车去远方,马蹄踩在大地的备忘录上。

      左边是桑树,右边是杨树。

      ——它们在外部,我们在内部奔跑。

      静止或动态,構成了世界。

      我手中的缰绳,牵动着两种树木的属性。

      雪花落,直抵白头,消失在历史的尽头。

      “亲爱的,你是否看见那个消失的送信人?

      马儿嘶鸣,校正着灵魂的平衡。”

      苹果木:茶壶

      水生木,木生火。

      苹果木的一生都未曾真正离开过水。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混沌中水与木的关系在倒置。茶壶由苹果木凿斫而成,壶中沸水来自地心深处。

      水,阅读木头的命运,自带高温。

      关闭光明,深入裸体内部,另一种逡巡。

      婆婆去世以后,菜园荒芜。

      苹果树被电锯伐倒,细小枯枝成为炊烟的源头。

      这个冬天,一些人离开,逐渐淡出我们的记忆。他们的痕迹在消失,甚至被遗忘。

      苹果香甜,茶叶苦涩。

      苦与甜在内部碰撞,对峙。

      从壶里倒一杯茶水,整个屋子都在哭泣。

      我以为是水在为自己勘误,其实是木头在寻找自己。

      核桃木:磨刀转子

      初次相遇。在博物馆,我们隔着玻璃相望。在现代社会已经很少有人关注到农具,在博物馆一角,你并没有受到理应的青睐和礼遇。

      像梦一样屡次在深夜纠缠不清,我翻动手机里的相册,查阅资料,无相关记载。和朋友木合塔尔聊起来,我们一起前往农具巴扎,寻找木制磨刀转子的前世今生。

      巴扎上,执刀而立的修刀人(也称做刀人)。络腮胡,面微圆。他架起磨刀转子,将皮带磨刀把柄绕上三圈,前后轻轻一拉,皮带便转动开来,最后归零,回到起点。修刀人从容地取下刀具,锐利亮光的刀刃反射出白光。草绳对折三次,刀只是轻轻一划便拦腰斩断。

      磨刀转子是木制的,身披坚硬却能在皮带的作用下化为柔和的力量。

      ——以柔克刚。

      核桃木在钢铁上打磨光芒。

      ——暗含《易经》的阴阳之道。

      阴就是阳,阳就是阴。柔就是刚,刚就是柔。

      易:简单。

      简单:变化。

      钝和锐无疑就是易变之物:它们在修刀人的手中轻而易举地转动着。

      如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是在一截木头的作用力下完成。修刀人很难说 出这番道理,但他却早已将此融会贯通,看不见丝毫的生硬。

      修刀人说,用磨刀转子能磨出砺练,磨出锋利。它不同于坚硬的磨刀石,用自己的肉体献身于利刃,摩擦形成的高温如不及时浇水,便会破坏刀刃的韧性,变成一把废刀。磨刀转子表面细腻,从来不会伤及刀身。

      一堂修刀人的哲学课让我再一次刷新了农民的智慧,一截木头用它市井的功能和每一把刀具相认。

      修刀人的职业不会消亡,磨刀转子便会留住属于农具巴扎的乡愁。

      核桃木一如往常坚硬,而我却读出了它的天性。

      柔软。

      杏木:熨斗

      每一块木头的前世都是一座肉身。

      背对的方向,与一个陈旧的熨斗对视。

      当杏木遇上铁,木头没能逃过酷刑,它的体内依旧保持一颗杏子的懵懂之心。

      前世的生辰与谱系已经无法追寻,我能从熨斗的身上找到岁月的印痕。

      抚平褶皱,消杀虫卵,这是属于先辈的智慧。

      一块木头的忠贞往往超过人们的预期,即使此刻它被供奉为时间的证据,粗糙的表面也有时光的投影。

      杏木从不缺乏温情,十分耐磨、耐腐蚀。更有甚者,用杏木来制作接触水的器具。

      其纹理细致而密实,材质坚硬鲜艳。

      ——杏木共同的血液。

      熨斗究竟在南疆大地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它又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进了馆藏?

      没有人知道答案,正如没有人会珍视一块木头的前世今生。

      杏木是熨斗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如史诗一般立在两块铁的中间。

      在博物馆我听不见山风,闻不到杏花的分子运动。我只能将目光再次集中在熨斗身上,以求在仅有的场域中能看见更多的线索。

      木头有属于自己的磁场,这是唯一的答案。

      我们无法袒露彼此素白的心境,但谁也无法阻止一场花海在低处盛开。

      杨木:驴车

      西域的一半在沙漠上,另一半在驴车上。

      驴车消失在一阵烟雾之中,蒙着脸的驴子依旧用四脚丈量万物。

      杨木震颤后的余音吸纳大地的苍凉。

      驾驴车的人早已远去,我们在城里再也见不到那些乡野之物。

      蒙着生涩之心,相貌丑陋而模糊的面容正是曾经的自己。

      低廉的杨木如芸芸众生,驴车之上的西域,木质构造,吱吱作响。

      劳作,洁净,朴素与汗水,认领一种原始的馈赠。

      从前,驴车可以到车站迎接远方的暮色。

      从前,驴车可以装满整个月光。

      从前……

      本文标题:南疆木器(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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