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 兰
微妙法
断断续续读经,有时被阻隔在门外。你还没有度过眼劫、烦恼劫、命劫、浊劫……有时门是空的,你要放空一切,眼空、耳空、鼻空、舌空、身意空。
心太污浊了。
能洗心的经句,即:离尘销垢、清净法眼。
我之所以还没有见佛,是因为我忆佛念佛之心不够深切。
要有把身体当石碑的心,任时光和苦难之刀雕刻出一个汉字:佛。
要忍受燃指之痛。要把空寂当欢喜,用行为反证自己的信心。
要把众生的疾苦、烦恼、贪嗔痴当作自己的。要把身体内的光源传输给众生。
要众法归一:戒、定、慧。
我还在默念:若见诸相非相,即见诸佛……
菩提心
花栽种在花盆里,像是穿了一只鞋,却不能远足。田野上的花,像是赤足的孩子。
吾有三件衣服,一件是心之锦衣,另一件燕子的燕尾服,还有一件仙鹤的大氅。
菩萨之教诲,游弋于智慧海;
菩萨之梵行,内脱身心,外遗世界。
依次脱去身、心和世界。
一只凌空飞燕,
不知将落脚于哪个屋檐。
观自在
攀援一架彩虹的梯子,返回心。我观身体是一座牢笼。一只猛虎对着透明的隔离墙挑衅我体内的病猫。
赢得清净时,却输了清净地。
赢了清净身,却输了清净心和清净意。
光,还没有斟满词之酒杯。我观世界的方式,还需更新——
给大海更换海水,给雪山更换新雪。
鹰眼、木耳、匹诺曹的鼻子、蝴蝶对花朵的亲吻、浓荫,这是我的眼耳鼻舌身。我该像温度计一样,测量病了的世界的体温。
我与非我的角逐,就像兵驻守着自己的楚河,卒子捍卫着自己的汉界。还有一个非非我,等待着从光的产道诞生,他有正觉、正念、正听、正思想……
言词的审判
观于内,你的内室还欠缺一盏灯。因此,你整个人都是暗的。你对尘埃施舍一点露珠之爱,你对露珠施舍一点荷叶之爱。你对荷叶施舍一点蜻蜓之爱,你对蜻蜓施舍点水之爱,你对水施舍泪水……
你恐惧舌尖飞出的闪电,损耗肉身的发电厂。
恐惧会有对言词的审判。
不断地从身体之金矿,说出不纯的语言,你的语言在泛滥中,贬值。过剩的言词,交换不出去的言词,加剧着思想的“通货膨胀”。
执念
所有的痛苦和死亡都到我为止。我就是终点、冰冷的十字架、沉船、遗忘的咒语、失效的药物、到期的契约、枯竭的金矿。
我应该在毁灭和洪水之中,建造一艘装载星光和新雪的大船。
我应该与万物订立新约,让枯木与春天和好如初,蜗牛重新搬回空壳的旧居,苹果树与撒旦之蛇和好,亚当与自己的肋骨和好。
也许一只耳朵就足够了,只遵从风的旨意;一只眼睛就足够了,只察看和揣摩光的颜色。
但一颗心应该不够,应该分成两半——
一半爱上帝,另一半爱众生。
一滴水
一滴水醒来,就成了草叶上的露珠和哨兵。站在眼角,就成了肉身完成净化后的“泪水的证物”。自利。利他。就是把一个我,活成无数个我。无有分别。
一滴水砸向水面,大海就睁开了“千佛之眼”。
练习穿石的意念。回馈涌泉。润物。
我有布施之心,以雪,以雨,以流星。
我有敬拜之心,以炊烟,以袅袅的祷告,以忏悔。
钉子
一枚钉子,拒绝锈的蚕食,拒绝还没有燃烧就成为灰烬。
在石头上划出火花,
并不能证明自己就是火柴。
一生信奉坚硬的哲学,
从铁锤的敲击中,获得进取心。
一再地
一再地,厌恶加法。一再地,一从一切里逃出。
一再地,从犬吠里倾听禅意,从飞鸟的身上盗取真理的羽毛。
一再地,与无花果树为友,
与菩提树为邻。
一再地以浓荫,反推一棵树的实体。
一再地,信心发生颠簸,
一再地,进行着法对非法的反围剿。
救赎
他在打造一条大船。他为自己的大船命名为救赎号。
他迎接一些雪、白鸽和小羊。
他拒绝狐狸的法官、蛇的教师和鳄鱼的眼泪。
他浮在水上,大船浮在水上。他防范大水漫过大船和他的肉身。他自己就是一条孤独的船。孤儿,孤岛和孤星。
一个失去父亲当参照物的人,只能让自己成为父亲。
灾难降临、黑暗降临、洪水降临,
救赎之道也降临,光明降临。
恐惧
等待一条灵感之蛇的噬咬。像童年遇蛇的恐惧。
想做一株蒲公英,风一来,恐惧就被分散成无数个细小的碎片;
想做一株蒲公英,风一来,一点喜悦就会被扩散至千里之外。
想做一株蒲公英,风来,风不来,我是我,我不是我,这都不重要。
恐惧来自久远的伊甸园,
恐惧来自未曾对诱惑的言辞的免疫与拒绝。
不知什么时候,
灵魂被一声惊雷褪去了身体的外衣。
这身体的外衣,需要一个“晾衣架”。鼻子,吸足一万吨的阳光;耳朵,听足一万吨的风声;双唇,畅饮一万吨的话语的泉水。
对一个心形的气球,吹足一万吨的氢气。
气球膨胀的疆域,就是内心不断扩大的疆域。但要避免听到带刺的话语,带刺的仙人掌和刺猬。
理想的王国,
词语的王国,经不起任何一点尖刻和锐利。
秩序
内心的水位与河流的水位不一致,导致失衡,决堤。头顶的星空与内心的星空是不是同一个星空?
高铁,高塔,并不能更快的抵达天国,更近距离的触及上帝。我们把即将和终将消逝的事物搬运到内心的储藏室。
想从这个不符合理想的世界上逃离,并渴望恢复“伊甸园的秩序”,
事物并不繁杂,只有亚当、夏娃和“生命树”。
鸟脱笼
走在了一条时间的道路上。一个在天、地和人心之间任意行走和往返的人。
把行走变换成言说。不过是一个汉字的转换,将“通”字的走字边,换成
“诵”字的言字边。
我说的银针刺穴——既是时间对人的刺穿,也是人对时间的刺穿。
早已分不清何者是时间,何者是肉身。
我说出的“诸法空相、非假非空”,乃是对时间刺痛肉身的反应,这反应含有忍辱、受持和明心见性的机锋。
柔软词
我想起了柔软词。词就是心。柔软的词,即柔软的心。
塔是否太硬?但塔的内心柔软,檐角的风铃声柔软,塔的影子柔软。塔的内部有一条隐秘的向上的道路。
谁拥有一条内部的台阶,谁就能通往塔尖。
谁拥有剔除的技艺,谁就能显明身体里的软玉。
谁不是身陷囹圄的藕,在淤泥里苦苦挣扎,一边用水洗净罪孽,开出一朵圆满的莲花。
银杏树深谙舍得之道,不对风吝啬任何一片银杏叶子。
它布施出自己的所有,
重获所有。
干瘪有时候,饱满有时候。在羊群之内有时,独处有时。
智慧有时,愚昧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