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开花
他是个怪人。
他很少说话，经常迟到，脾气还特别大，我没见他跟谁一起走过路或者吃过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每个学期的学费总要拖很久才能交。
他成绩不好，又不合群，因此，同学老师都不喜欢他，尤其班主任，隔三差五就在课堂上点名让他交学费。他不说话，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像要塞进课桌里一样。
再后来，他与我同桌。可不到一周，我们就被调开了。
他喜欢把书堆得乱七八糟，有时还闯进我的地界。我和他不熟，因此，就会板着脸数落他。一次，我怒了，指着他的脑袋说：“你怎么这么没家教呢？你爸爸是怎么教你的？”
因为这句话，他忽然跳起来踹了我一脚。我们大干了一架，彻底成了冤家。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莫名其妙地跳起来打我。
初二上学期，他继续欠缴学费。班主任天天在讲台上点他的名，问他具体什么情况，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他仍旧不说话，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那时，他大概十五岁吧，因没人愿意和他同桌，加上学习成绩极为糟糕，所以被调到清洁区的角落里一个人坐。
初二票选，班长是个女生，不但温柔善良勤奋，还弹得一手钢琴，因此人缘超好。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拿着一张绿色的信纸来找班里的每个人签名。她说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想把大家的字迹都留在一起，这样比较有意义，而且只要签字，就免费请喝一瓶可乐。所有人都高兴坏了，争先恐后地跑过去签。
最后，46个人拿着46瓶可乐回到教室，有说有笑，角落里的他更显得孤独与落寞。
再后来，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起初我以为是错觉，后来一问，大家都这么认为。
他不但把整个班里的卫生都承包下来，还天天顶着大太阳提水去操场上给同学喝。最离谱的是秋季运动会，他陪跑、送糖水不算，还把“加油”两个字喊得比谁都热血沸腾。
没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干，但他的行为的确像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在努力汇聚的同时，也已把周围的心灵全部濡湿。
很多人觉得感动，对他伸出援助之手。有人帮他补习，有人给他买早餐，甚至有人提议在新学期秘密募捐，帮他把学费的问题给解决掉。
期末考试过后，他虽然只是中等，但仍被选为年度进步最大的优秀学生，上台发言。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流泪。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绿色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摊开：“我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和弟弟，很辛苦。那天我来得很早，打算收拾书本然后退学，没想到，竟收到了这封信。真的很谢谢大家对我的帮助，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你们会看不起我……没有你们给我凑的学费，我可能就下煤窑了……”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张绿色的信纸上，有46种不同的笔迹和46个熟悉的名字。
没人说话，也没人转头去看班长。很久之后，教室里才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选自《绝妙小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