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利锋
大店、雅间、上档次的酒菜。桌前聚拢十二位穿着和穿过“黄棉袄”的壮年男士。
这是二十年前某英雄团老虎连尖刀班的全员,个个染一身豪气。如今,留队的是团长、参谋长、营长,離队的是局长、处长、厂长。唯独老班长回乡务农,是村里超龄的民兵连长。但在诸“长”的心目中,仍数老班长大,这次聚会就是特意为他安排的。
老板娘眼慧,安排好随从这些贵客的白牌、黑牌、蓝牌司机,急忙过来送上春颜花语,又正色吩咐服务员要好生侍候。
相聚不易,要喝且要多喝。小盅不妥,大杯也不够劲,难为服务员从邻近便餐馆借来一打二大碗,咕咚咕咚满上,像当年比武夺魁那样,哪个都不甘耍熊。
自然是老班长先起杯。只说声“真想你们”,便用哽咽画了句号。一桌人立时动情动容,热泪随之落到碗里,烈酒随之落到肚里。
酒这东西勾情,把壮士们带回往日往事,而往日往事又无不唤起大家对老班长的敬重。“射击标兵”说,咱的扎实作风是老班长带的。“刺杀尖子”说,俺的过硬本领是老班长教的。“爆破大王”说,我的立功荣誉是老班长让的。“投弹能手”说,阿拉的命都是老班长救的。他那年投掷实弹失手,老班长为了掩护他身负重伤。说着,便干尽了碗中酒,发出老牛般的哭声。于是,满桌人车轮儿似的向老班长敬酒。都醉了,都醉得可爱。
老班副买单,一千四百元,据老板娘说抹了几十元的零头。相约明年还请老班长,大家都争先恐后。有的说要到旅游区安排,有的说要在开发区接待,还有的说正好香港回归,不如去那里开开眼。最后,目光都转向老班长,像是在等待“口令”。
老班长沉默许久,仍像当年主持班务会那样。嘴角挂着微笑,缓缓地说:“那年外出野营,副班长费了半宿的工夫,从江里捞出一条没有弹夹长的小鱼,用半锅清水炖了,全班和房东二十来号人一起吃,真香。这些年,我最怀念的是那种生活。以后,大伙儿别再破费了,好意我领着。要是不嫌弃,下次聚会在我那儿,让你们嫂子用家里养的猪慰劳大家。顺便说一句,村小学的教室和桌椅都不成样子,还有十多个孩子念不起书。你们现在都能办点事,要是感谢我,就代我表表这份心情吧。”
又是一阵沉默。班长说的从来算数,下次就到班长家,就为建校出点力。
全班人先送老班长上了一列慢车,只有这种车才能在老班长家乡附近的小站留步。列车启动,车上老班长挥起的虽是残臂,却颇有将军风度。站台上的老兵们已排成整齐的队列,敬军礼的姿势都很标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