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尘
  
  白天遛弯儿的时候,他看到一辆辆大卡车运着一棵棵大树进了城。当时,那些大树也看到了他,顿时发出疼痛的呻吟,眼泪从根须上滴答滴答流下来。他挤在人群中,沟壑纵横的脸上也滚下浊泪。
  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他能体会老了老了还背井离乡的各种不适。
  爸,城里条件样样都好,跟我进城享福去。这是儿子对他说的。
  大树进城,打造森林化城市,森林与城市更搭。这是欢呼雀跃的市民们的热议。
  城市样样都好,但你们可有问过我们喜不喜欢?他在心里嘀咕着。他用了“我们”一词,他把大树与自己称为“我们”。
  深夜,他来到大街上,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白天运进城的大树,已被种在街道两侧,树身上各挂着一大袋液体,正滴答滴答地输着液。路灯在亮着,出租车不时呼啸而过,他却感受到极端寂静,静得能听到大树们的谈话。
  我们逃走吧。一棵黄葛树说。
  能逃到哪儿去?一棵香樟树说。
  我从A城逃过一次,躲回了老家,前几天又被连根拔起,再经历一次骨折筋断之痛,然后被运到了这里。一棵松柏说。
  他忽然悲从中来,他说,我们都会客死他乡。
  大树们也能听到他说话。人、树一片悲戚。
  第二天,他在去火车站赶车回家的途中不时听到人们议论,说城市里昨天新栽植的大树,一夜之间全都死掉了。这是集体自杀!有人这样下定论。
  第三天,他在老家门前挖了一个坑,将包里不同树种的树叶埋进去。他想起深夜临别时,大树们各自摘下一片树叶交给他,嘱咐他说:把我们葬在鄉下。
  这确实是集体自杀。他喃喃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