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喜雨
阳光明晃晃的。风,有一阵没一阵。天说热便热了,仿佛一步踏入苦夏。
一转眼,又是夜了。夜是白夜。台扇的风竟收不住汗。一急,他走出门,在相邻几家空调外机呼呼响的声音中踱了一圈。定了定,感叹:还是空调好啊!
转回家,心里的红章一笃:安一个!
家里有空调,那是在楼上儿子的房里。
儿子大了,那是他们的空间。
端午节,儿子一家从深圳回来了。临走时,儿子向他枕头下塞了一叠钱,说:“天热,你会受不了的,安一個空调吧!”
他拉亮灯,从老式垛柜的暗屉里拿出那个信封。一张、两张、三张、四张……32张!恰好是一台空调的数字。将东西复原,他决定,明天就去老张格力店。
翌日早上,他正就着两碗小菜吸溜稀饭时,门前一阴。一位右臂别着孝幛的年轻人说话了:“你是杨爹爹吧?”
“啊,你是?”
年轻人笑了:“我叫江小卫,太湖山里的。我一直在你儿子手下做事。”
他拉开半边门,准备沏茶时,被江小卫拦住了。江小卫敬过一支烟,从包里取出玻璃茶杯,径自续满水。稍稍寒暄,他说:“你来,肯定有事,直接说吧!”
江小卫顺下脸,停了一会儿,方说:“杨爹爹,我是有件事——”顿顿,声音低下来,“我妈上个月走了……在医院里花了五千多;办丧事,七七八八又花了一万多,有一大半是我借别人的。”
他明白了,说:“是不是小强没把账结清?”
江小卫从怀里摸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欠条说:“杨爹爹,去年我的工钱一共是一万二。因为我妈病重就提前回了家。走时,你儿子只付了一万。另外两千,打了这张欠条,说好在过年之前结清。正月里,我几次打他手机,头一次说没钱,后来,听到我声音就掐断了。”
欠条,白纸黑字,落款是杨强。
“小强在家的时候,你怎么不来?唉,你——”
那臂上的孝章让他不忍再说下去。
“杨爹爹,你不知道,我爸死得早,是我妈将我拉扯大。正月里,我妈瘫痪在床,一刻也离不开人……”
江小卫说着说着声音喑住了,眼里噙着泪花。
他立即与儿子联系,可是手机无人接听。几反几复,接近中午了,欲留江小卫吃饭,可江小卫倔犟地到不远的饭店里去了。过了一阵,终于摁通了儿子的手机。经询问,欠薪一事属实。但这头的话一多,儿子就不耐烦了:这事与你无关,叫江小卫找我好了!再“喂”,那头电话已掐断。他捉着电话,定住了。
好啊!当了老板,就在老子面前拿大了!
草草吃了午饭,料理清了,刚坐定,江小卫一声“杨爹爹”,再次走进门。他实话实说,将儿子的话重复了一遍。
江小卫听罢,垂下头,蔫着。
他走到门外树荫下,再次摁通了儿子的手机。不料,不等他说,儿子问:“那小子还没走?”
他火了:“你欠了人家钱——”
儿子凶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叫人将他赶走!”
他还想说几句,那头又掐断了。
半小时之后,一辆跑客的小三轮在门前停住了。两个年轻人先后跳下车闯入门里。他正在楼上阳台收衣,认得他们都是儿子的初中同学,镇上的小混混。
二人一左一右扑向正愣着的江小卫。
“你就是江小卫?”
江小卫霍地立起身,往后一退。左边一个踢了一脚:“到这里来是想找死?”右边一个上前正要动作,他从楼上冲下来,喝道:
“放肆!谁叫你们来的!滚!”
两个小子转过脸打着哈哈退到门外。
“姓江的,限你今天就走!不然,卸你一条腿!”
他摆摆手,两个小子走了。
他骂骂咧咧着,从那信封里取出20张交给江小卫。江小卫口口声声“杨爹爹”,一谢再谢,走了。
当夜,儿子打来电话,听到父亲替自己付了账,顿时火了:“那小子装蒜!听他老乡说,他15岁时母亲就去世了!他这是骗你!”
“是骗又怎样?毕竟是你欠了人家钱!”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世道?”
他怒道:“老子不需要你来教育我!世道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