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韩国导演奉俊昊执导的影片《寄生虫》通过石头、空间、气味等简单的意象,构成了相互联系、相互牵制又极具戏剧张力的隐喻体系,使得电影不仅具有多重的解读空间,更富含深层次的哲理内涵,为观众带来视觉上和心理上的双重震撼。
关键词:《寄生虫》 奉俊昊 隐喻
2019年5月25日,韩国导演奉俊昊执导的影片《寄生虫》 在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获得了评审团的一致好评,并最终问鼎了金棕榈大奖。这不仅是韩国电影首次获得戛纳的青睐,更意味着继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 后,亚洲电影已连续两年登顶。
影片主要围绕着居住在半地下室中的四口之家展开。父母二人均是无业游民,一双儿女也都辍学在家,四人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为披萨店折包装盒所得的微薄酬劳。直到儿子基宇在即将出国的朋友的引荐下来到富豪朴社长的家中,出任社长千金的英语家教,一家人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在阴谋诡计和信任链条的索引下,这家人分别出任朴社长家的家教、司机和帮佣,犹如“寄生虫”一般蚕食着这个富裕的家庭。
正如影片的片名一样,社会学专业出身的导演奉俊昊深谙阶层间无法调和的矛盾冲突关系,并用高超的叙事技巧和精致的视听语言构建起多层次、深度化的隐喻体系。在文学理论中,隐喻是一种借他物来表现某物的修辞方法,通过使用这种方法,文本形成含蓄的风格,并由此传达曲折微妙的内心活动,给读者留下更多的想象余地。认知语言学则认为,隐喻不仅是一种修辞方式,更是一种认知模式,是把熟悉的、具体的、易于理解的概念映射到不熟悉的、抽象的、难于理解的概念上。相较文学性的修辞而言,更是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认知世界的途径。电影作为一种视听结合的综合性艺术方式,更是能够通过镜头和场景的切换,使得画面产生巨大的概括力、简洁的表现力和强大的感染力,为观众欣赏和理解电影的隐喻性内涵提供了新的思路与想象的空间。在电影《寄生虫》中,导演奉俊昊用几种简单的意象,构成了相互联系、相互牵制又极具戏剧张力的隐喻体系,使得电影不仅具有多重的解读空间,更富含深层次的哲理内涵,为观众带来视觉上和心理上的双重震撼。
一、石头
影片开始时,导演奉俊昊就通过断网的半地下室、桌面的蟑螂、窗前小便的醉鬼等简单的意象充分刻画出主人公一家四口居住环境之恶劣,并以此显示出其贫困、穷苦的生活窘境。儿子的朋友敏赫的到来打破了这一现状,身为大学生的敏赫一身正气,和主人公一家的无业游民相比,气势都有所不同。他不仅送给了基宇象征着财运和考运的石头假山盆景,更是提供给基宇为富人家的千金当英语家教的机会。正是有了这样一个契机,主人公一家才得以接近富人朴社长,之后的寄生计划也随之得以顺利实施。石头假山盆景的再一次出场,则要等到影片高潮时那个至关重要的大雨天,主人公一家从朴社长的家中狼狈逃窜,回到属于自己的半地下室时,发现自己的家几近被雨水淹没,而那块象征着财运和考运的石头,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之上,暗示着阶层的固化和底层小人物跃升的无望。由此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敏赫送给基宇的石头,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分量的赝品。怅然若失的基宇却仍死死地抱着这块假的石头,仿佛能以此挽回自己失去的运气。在面对父亲“你干吗一直抱着石头?”的发问时,基宇面目呆滞地回复说,“是它一直黏着我的”,简洁地表达出自己想要跨越阶层的美梦破碎后内心的不甘。这块代表着运气的石头在影片的最后甚至充当起了杀人的凶器,在基宇想要用它殺害豪宅原来的佣人雯光和她寄居在地下室的丈夫吴勤世失败后,反被吴勤世砸至昏迷。原本象征着运气的石头,其实只不过是廉价的赝品。想要凭借石头带来好运翻身的主人公一家,反而家破人亡。导演奉俊昊对石头这一贯穿影片始终的意象的隐喻,可以说是耐人寻味的。
二、空间
如果说对“石头”这类意象的隐喻在文学作品中俯仰皆是,那么关于“空间”上的隐喻,则只有在影视作品中才能得到更加直观的体现。 《寄生虫》 整部影片都围绕着两个空间展开:一个是朴社长的高档豪宅,一个是主人公一家的半地下室;前者在上城,后者则在下城。二者在大量升降镜头的强烈对比之下愈发明显:基宇初到豪宅时,镜头是不断向上的,走过了陡峭的上坡路面,登上一级又一级的楼梯后方可抵达;而倾盆暴雨之下,主人公一家从上城的豪宅回到下城的家中时,镜头却跟随着一家人逃窜的步伐不断地下移,在通过了下坡的街道、楼梯和隧道后,才抵达浸泡在雨水中的家。暴雨时朴社长的儿子多颂在自家庭院里搭着帐篷玩闹,更是和主人公一家狼狈不堪地抢救被雨水几近淹没的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社会学出身的奉俊昊显然对城市空间的构造和意义了如指掌,这些镜头也往往从光明通透移向晦暗隐秘,类似的场面调度和镜头剪接都非常直观地为观众呈现出了韩国社会阶层分化现象的严重性。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对导演奉俊昊而言,“底层”不仅仅是一种文学方面的修辞,更指代着一种与城市方位和居住环境密切相关的尊严的缺失。
三、气味
电影作为一种视听艺术,在对嗅觉的描述上往往比较匮乏。奉俊昊导演却别具匠心地在《寄生虫》这部电影中引入关于气味的描述,并用它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影片中关于气味的描述首次出现在朴社长的儿子多颂发觉自家佣人、司机,甚至杰西卡老师(基宇的妹妹基婷)身上的气味都很相似时,通过孩子敏锐的嗅觉揭穿了主人公一家寄生的阴谋。而后基婷总结到,这是一种“地下室的味道”,只有摆脱了这种贫苦的居住环境,才能摆脱这种气味。有关气味的描述再次出现在朴社长夫妇在客厅讨论金司机(基宇的爸爸基泽)身上的气味时,朴社长颇带反感地将其称为“搭地铁的人才有的味道”,殊不知无处可逃的“金司机”本人其实就藏在客厅的茶几之下,忍受着上司对自己的指点。最后一次对气味的描述出现在暴雨过后,朴社长为儿子多颂庆祝生日时,采购过后的社长夫人因“异味”而摇下了车窗,凶案爆发后的慌乱之中朴社长又捏着鼻子去取压在肇事者身下的车钥匙……气味虽然无形,但却成了父亲基泽无法忽视的心结,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触发他拿刀刺死了朴社长。通过影片的层层推进,导演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气味这一细节进行描述,暗示这气味其实就是“穷人味”,表现出阶级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的同时,也传达出了上层阶级对底层民众深深的偏见与蔑视。
四、寄生虫
最后回到影片的片名,同时也是本片最大的隐喻——“寄生虫”上。正如上文不断提到的,“寄生虫”这一意象,是贫穷家庭附庸于富裕家庭的生动比喻,寄生这一行为不仅体现在主人公一家四口身上,也体现在作为本片反派角色的原佣人雯光和她的丈夫吴勤世二人身上。在朴社长一家四年前住进这个房子里时,原佣人雯光就把自己欠下高利贷的丈夫藏到了房子的地下室里,并在背地里偷拿主人家的食品供养着自己的丈夫。当这一计谋被半路冲出的主人公一家破坏时,同时失去工作和庇护丈夫场所的雯光低三下四地请求现任佣人(基宇的母亲)帮自己瞒住这个秘密,但在识破主人公一家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寄生虫”后,便恼羞成怒,相互威胁。说明即便是在底层阶级的内部,也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影片中基宇的母亲有一句关键性的台词说:“不是有钱却善良,而是有钱所以善良。有钱人本来就很单纯、没烦恼,有钱人家的小孩连衣服都没有褶皱。”“钱就是熨斗,把一切都熨平了。”影片中也不止一次地提到过朴社长的夫人很“单纯”,但就是这样单纯的夫人,却也懂得在基宇第一次给女儿上课时要求在一旁检验课堂效果,说是调高了时薪,背地里却抽出了几张钞票,备显圆滑和世故。基宇的父亲基泽第一次开车载朴社长回家时,朴社长更是嘴上说着“不用紧张”,“不是试用”,但在转弯时却故意观察咖啡杯中的咖啡是否有颠簸。在听到司机三番五次地询问自己“是否爱着夫人”时,更是私下和夫人抱怨自己“最讨厌逾越分寸的人”。从表面上看,“寄生虫”是对主人公一家和雯光夫妇的贴切比喻,但就深层次而言,这一片名更体现出了社会之中千千万万个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的原型。
纵观奉俊昊导演的几部作品,如果说《杀人回忆》体现的是时代创伤下的痛感记忆,那么《雪国列车》就是具有反乌托邦色彩的警世寓言,而这部《寄生虫》则更偏重于探讨底层人物的生存困境。作为韩国386世代创作群的代表,奉俊昊具有敢于直面敏感现实并就此分析社会、深挖人性的能力,并凭借着强烈的社会历史意识,促使他作品中的政治性、商业性、大众趣味与作者的意识能够并驾齐驱。让观众大呼过瘾的同时,让当权者暗自引以为戒,更是不断滋养影响着更年轻的电影晚辈们,令这一叙事策略得以继承与发扬并逐渐形成独特的美学传统。这次在戛纳国际电影節的获奖,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出了全世界对于这种民族叙事策略和韩国电影美学的认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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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杜庆春.未解决状况的影像策略:奉俊昊电影的问题意识、反省与类型[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7 (6).
作 者: 焦旸,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文学理论与批评。
编 辑: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